问镜

第五十四章 将死之辈 破落之门

图案有如双蛇盘结,鳞甲纹理都细致入微,尤其是代表蛇眼的四点,简直是盈盈欲滴,色泽如墨,在通红的区域中,愈发刺眼。

余慈本人大概也有了感应,虽说一时腾不出手来,但还是眉头连跳,也导致交缠的蛇印扭曲变化,诡秘非常。

“砰!”

又有人拍案叫好:“原来是赤霄咒杀印!”

一语道破天机,以至于暗室中导入进来的,全是一片低哗。

有人迅速反应过来,揭开了真正的谜底:“原来是血府老祖!怪不得赵阁主说未折一人,那些刺客,都是老祖收集的血相傀儡吧!”

赵相山微微而笑,不再说话,但那意思,已是默认。

“啧啧,血府老祖啊!相山兄能请出这位来,真是大手笔,赤霄天刺客首席,天遁宗也要礼让三分的……不过,不是说他上一劫末渡劫失败,肉身破碎,已然转世投胎了么?没想到,竟还在世?”

“转世投胎也没那么容易,准备个千八百年的不算长。赤霄天吃了这么大的亏,真正扳回来,也就是血府老祖才有把握。而且,无极阁宗的‘通灵玉’,对破除‘胎迷’,也是大有好处。”

毕竟这些都是猜测,人们只能肯定一件事:这回余慈可是遭大灾了!

赤霄印,阴阳盘,幡中咒,狱无间。

看起来名物较多,实际上都是描述“赤霄咒杀印”的凶威。

赤霄天作为此界知名的杀手宗门,虽然还比不过天遁宗的“天遁杀剑”那般直指剑中杀道究极,然而手段繁多,令人防不胜防。尤其是赤霄咒杀印,号称是“巫门以外第一咒杀秘术”,在上两劫,被赤霄天第一刺客的血府老祖发扬光大。

此咒印据传是某位前辈大能,由“三阳劫”所生之“三阳魂印”启发,创立而成。威力可怖,一旦加持在目标身上,立刻可以召来亿万里外,千百修士持念咒杀,便是一时不死,后续的冲击也是日夜连缀,无休无止,难有尽头。

与之相配合的,是祭祀在赤霄天极隐秘之地的一百三十三道“赤狱幡”,上有数劫以来,多代赤霄天精通咒杀的修士精血涂染,发咒之时,幡幡联动,演化出种种残酷杀伐之术,受咒之人,如坠无间地狱。

这等手段,据说便是地仙大能,被磨个数月,便是精神不崩溃,一身本事也未必能用出五成。

虽未听闻哪个地仙遭折磨的实例,但仅从已知的几位遇害的劫法宗师例子来看,也让人闻之色变。

不过,这一项咒术,也有非常致命的缺点,就是加持到目标上,极其困难。

需要至少两个修为不俗的修士作为祭品,以其怨戾之气,盘结于目标神魂之上,化而成印。其中的火候把控非常重要,有时候扔进去五六个、七八个甚至是十余个人都未必能成,只能空耗资源。

不过在两劫之前,赤霄天出了一位惊才绝艳之辈,便是那血府老祖。

他在“藏府化血心经”的根本上,推衍出一门“血相经”,类似魔门种魔之术,控制修士,只不过需要反输精元,再以心神寄托,形成了一种“血相傀儡”。

血相傀儡别的倒也平平,但因使人强为人俑,戾气横生,且有施术者心神相寄,掌控精确,简直是天生为“赤霄咒杀印”而创,以其加持咒印,十有九中。

血府老祖正是凭借此法,名动天下,称君做祖,一时无两。

但也因为凶名太盛,结了恶果,以至于上一劫末渡劫之时,险些就是形神俱灭。如今虽还一时不死,也是苟延残喘。

不管这回是赌博重宝以求转世也好,为宗门发挥余热也罢,甚至不用管他如何下场,只说赵相山请来这位出山,对付余慈,实是神来之笔。

黑暗中的喧哗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大都是被这位突然杀出来的“大人物”给震到了。

短时间内,很多人也只有感慨赞叹:

不愧是“毒鳄”赵相山,一口咬下,就是断筋透腑,深入骨髓。

想一想,面对余慈的“自辟天地”无上神通,天地间也只有寥寥几种方式能够绕过。

咒杀之术,正是其中之一。

赞叹声中,有人奇道:“赤霄咒杀印已成,在赤狱幡的攻伐之下,便是相隔亿万里,也无可回避。赵阁主都动用了这种手段,想来这位渊虚天君已难逃此劫,何必再请我们参与?”

一言既出,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赵相山脸上笑容不改,心里则是冷嗤:一群蝇营狗苟、欺软怕硬之辈。

他找的这些人物,都是或多或少与当年的上清宗有些恩怨、利益纠缠的宗门首脑。他们治下的宗门在洗玉盟内部,地位欲上不下、欲下不下,如果上清重归,定然要受到影响,自然是最容易挑动的一批。

不过这类宗门,一致的缺限就是眼光短浅,魄力欠缺,便如逐臭之蝇,一哄而来,一哄而去,只想着在外围摇旗呐喊,分些好处,想让他们做事,可是难上加难。

幸好,他也从来没有指望过。

“诸位,尘埃落定之前,还不能轻下定论。这位渊虚天君,毕竟得了上清真传,又有后圣护持,不把他底牌翻尽、穷途末路,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有什么手段翻盘。

“不瞒大家,赵某和安排此事的朋友,从来没想过,能毕其功于一役,将这位如日中天的渊虚天君处理掉,就算能处理掉,那位后圣大人又当如何?所以,我们选择的是赤霄咒杀印,而非其他。”

赵相山越是这么说,越能引发人们的好奇心。

黑暗中,各方声音几度交流,末了,有一人便道:“赵阁主的意思是,要刻意留着余慈的性命?”

赵相山连连摇头:“刚刚还说,赤霄天与那位仇深似海,以血府老祖的性子,怎么可能留手?若只是做戏,又怎能测出余慈的底子?”

言下之意,大部分人都明白了,

说到底,就是将赤霄天推出来,做一块试金石,再根据结果,调整接下来的手段。

有人就想,是不是也把老子当试金石卖了?

但也有人从这种明晰一切的“超然”中获得了快感。

赵相山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微妙氛围,扬声道:

“今日请诸位过来,就是要见证此事。诸位就该知道,赵某就是个干脏活儿的苦命人,向来依托洗玉盟,挣些养家糊口的钱款,自不会和盟中的大伙儿为难。但对外人,也从不会客气,别人出钱,无极阁办事,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赵某见钱眼开,这边的理由就不用多说了;而冒昧请来各位,理由则很简单:洗玉湖已经够满了,哪还有插下上清宗的地方?”

黑暗中一片沉默。

赵相山嘿然一笑:“这句话,十年前我不会说,可如今,四明宗殷鉴不远,只看一看各路的吃相,就能明白,天地大劫之下,大伙儿都饿坏了……”

有人低笑出声,可赵相山反而绷起了脸:

“若不然,也许诸位想看看太霄神庭重飞九五?还是想见识一下第六神主镇压万邦?当年上清宗主导洗玉盟的时候,是什么情景,大伙儿应该还记忆犹新……

“就我之意,与其以后纠缠不清,不如快刀斩乱麻,在上清宗余孽兴风作浪之前,先定下基本调子!这是我讲的第一条。”

赵相山说得直白坦露,毫无避忌。

实际上,十个里面,有九个也是认可的,只不过,聪明人都绝不会相信,这是赵相山“本人”的看法。

无极阁一贯的作风,让人浮想联翩。

正如赵相山所言,他本人一向不持立场,只要给了足够钱款、宝物,亲爹亲娘也能杀给你看。

此次由他牵头,召集这些宗门实权人物,隔空交流,很可能就是有洗玉盟里的大宗门,看余慈不顺眼,却又顾忌上清正统之名,不好意思出头,这才让无极阁出面。

一干人等受邀而来的,早知目的何在,仍然参加,肯定是有想法的。

如今姑妄听之,至于接下来深不深入,如何深入,都还有很大的学问。

赵相山也是心知肚明。在他看来,相对于庞大的洗玉盟,这些宗门的声音还比较有限,可当声音集合在一起,在其他的言论未成形之前,先一步占据制高点,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后面一系列操作就好办多了。

当然,想说服这些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此时依旧有人置疑:

“对付渊虚天君,决非易事。像赵阁主这样的大手笔,北地三湖能有几个做得到?不说血府老祖,就是这动用三元秘阵,直接请动一位监察,这个代价……不菲啊。”

由于身为轮值监察,临时掌控三元秘阵,权柄太重,洗玉盟向来是以严刑峻法,约束相关修士的行为。

按照规矩,身为轮值监察,必须站在绝对中立的立场上,绝不能凭个人好恶,对犯事之人轻率处置,至于利益交换之类,更是严厉禁止。一旦发现,不但轮值监察要倒霉,其所在的宗门,说不定要给打落品阶,相应的一切待遇都要抹消。

虽说多劫以来,也不乏有监察铤而走险,但只要和利益相关,其数目莫不令人心惊肉跳,远非寻常宗门所能负担。

赵相山毕竟是无极阁之主,是洗玉盟治下的黑暗地带中,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他的实力、人脉、财富,其他与会之人实是望尘莫及。

面对此类置疑,赵相山笑眯眯回应:“这个嘛……”

“哈,小辈,洗玉湖不是阿猫阿狗随便就能来搭窝的地方!”

千里、万里之外的笑声,暗室这边的修士们,是听不到的,事实上,在戒备森严的三元秘阵中枢之地,除了大笑之人自己,谁也听不到这个癫狂的声音。

盯着法阵传送过来的即时影像,锁死了余慈额头那双蛇盘绕的血印,孙维帧一边抚膝大笑,一边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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