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座胡同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留下的走马观花的片段里,我没能有幸能记住哪位大师,哪个名家想要传达的学问的精华,或者什么让人茅塞顿开的提点。好在,它是一抔让种子萌发的土壤,给了年少的我一种朦胧的,模糊的,宏观上的整个感觉,即——” “在艺术中,绘画其实和诗歌、词赋,甚至史家文章一样,都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形式,都是文明的象征。” “文明的象征!老爷子您对待艺术的态度真是高屋建瓴呐。” 老杨笑着说道。 “不,你还没懂,这不是笑呵呵说的事情,它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曹轩没有跟着笑。 他看着自己的助理,用手掌点了他一下,缓缓的说道:“你不懂‘文明’这两个字的千斤重量。” “在我小时候那样的特殊的年代,所谓‘文明’,对整个知识界,对整个国家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人们说那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华大陆风雨飘摇。一次次的失败,让人们开开始怀疑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根。” 曹轩缓缓的说道:“同样是在那个年代,在二十世纪的一样,无论画什么,都带有虔诚的使命感。所以我画画时,要首推立意,这意味着在提笔的那一刻,主题就要明确,立意要生动,要有感而入画,而不是为画而‘造’感。” “要言之有物,也要画之有物。” “就算不敢说能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么高远的志向。” “那么能做到养性、舒情、解忧、破闷也都很好……但如果只是些炫耀技法,或者孤芳自赏性质的画,我却是很少要画的。” “它就与为赋新词强说愁一样,缺少了情感的深度的支撑,就变成了的纯粹的文字游戏——顽强的野草,要胜过王候将相桌子上品玩的无根之花。” “鲁迅说,中国人自信力的有无,状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为据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曹轩说道,“画画也是一样,要往纸里扎,要往地下扎,在呕心沥血中往人们的血脉深处扎,要能沉下去,这样的情感才真挚,这样的创作者才可爱。而非往上飘,玩那些表面华丽的,实则空洞的你吹捧我,我吹捧你的狗屁马屁文章。” 听话听音儿。 最爱狂拍“狗屁马屁”老杨这一次,识像的没敢乱舔。 他放下茶杯,扭了扭屁股,脚尖在地上不由得搓了搓。 就仿佛要现在就往地下刨出个大坑,把他自己种里面去一样。 哎呦! 老杨意识到,老爷子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爽他。 大概是不爽他……把顾为经的那句对于壁画的感悟,“借用”去装逼了。 可能就是那种好好的一句话,咋这么糟蹋了的感觉。 没准和老杨穿着名牌奢侈品潮牌,开着保时捷出街时,很多人脑中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中年人在心里直撮牙花。 曹老爷子真小心眼! 至于嘛? 这感悟放到“顾小子”嘴里,就是冰清玉洁,就是呕心沥血,就是往地下扎,换成老杨抱过来用用,就好像乎乎的往上噌了几个油印子一样。 让您老这么嫌弃。 瞅瞅。 您好好认真瞅瞅。 咱老杨这个大胖小子就一点都不可爱么! 杨德康偷偷的撇嘴,嗬,要不是他老杨发的朋友圈骗点赞,老爷子您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委屈jpg! “在我心中,鉴赏一幅书画时,它的情感,它的思想,它的立意,也要比绘画技法的好坏,更加重要几分。” 曹老爷子才不管老杨爽不爽呢。 老太爷讲到了开心处。 脸上带上了掩饰不住的笑意,眼神中绽放出光彩来:“所以,顾为经鉴赏的好啊。” “它无法凝结,好!” “它不愿凝结,好!” “它仍然是温热的,好上加好!” 每说一个好字,曹轩就用指节用力敲一下桌子,似乎感慨极了。 “听听,顾小子说的这是什么。无法凝结,不愿凝结,是温热的,光是这十二个字,就比你刚刚的那些长篇大论,何止胜过了百倍千倍。我真是开心,我人生中的封笔之画,能让人用鲁迅的文字来配上称赞,哪怕只有三分神韵,也荣幸之至啊。” “如果吴冠中先生今天还活着,听到这句话,想必,也是要为我去浮三大白的。” 直到这一瞬间。 老杨忽然又不嫉妒了。 他刚刚在曹老讲“文明”两个字的时候,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孩子一样激动。 此刻。 他又在曹轩清癯的面容上,发现了开心,那种纯真到孩子一样的开心。 老杨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顾为经的态度,还是太轻浮了。 他相信此刻曹老的开心是做不得假的,说他感到荣幸,也是真的觉得荣幸。 这样的人。 自己嫉妒起来,有什么劲呢?要嫉妒,让唐宁去嫉妒去吧。 如果说,曹轩对唐宁更多的是一种长年陪伴下,看老人待自家姑娘时的那种亲情。 那么,曹轩对顾为经,至少在这一刻,在他听到顾为经在那幅壁画前说了什么的一刹那,老爷子所表现出来的感觉。 以老杨的直觉来看—— 高山流水遇知音。 若非两个人年纪,地位都相差的实在太大,实在太远,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这个结论太过离天下之大谱,荒谬到老杨实在无法相信。 那么。 他会说,这种感觉……这是忘年的知己。 —— “给我订一张下个月去新加坡的机票。” 桌边曹轩忽然的开口。 旁边的老杨小肚腩抖了一下。 “去新加坡么?看顾小哥的画展?” 他在心中提醒着咱是专业助理,吃过见过,啥场面没见过啊,他是跟高古轩都照样讲过黄段子的人。 要镇静,要镇静。 “去新加坡的话,要飞小半天呢,要我去和刘先生打个招呼,用一下他们家的飞机么。” 老杨试探性的问道。 “不必了,没那么娇气。” “把林涛,小宁他们几个都叫上。不过确实有事情要拜托一下子明,他是马来华人,在新加坡本地产业多,地方也多,麻烦他帮忙收拾个宅子出来,要大一点,大一点才方便。” 叮铛! 老杨又是一怔。 吩咐订张机票飞去新加坡,这是老爷子想亲眼去看看顾小哥的画展。 把林涛他们叫上……这个还可以只理解为,老爷子对顾为经格外的重视。 让刘子明收拾个地方? 这是要干啥,总不能单纯的只是老爷子想在房间里搞老年人健步走锦标赛吧…… 我了个去! 老杨心里的铃铛摇晃要爆掉了。 他手有点抖,整个人都快要缺氧晕掉了。 “那个……那个……” 老杨想起来,他跑过来找曹老的原因,“先生,有件事儿,可能得先和您说一声。那个啥,我刚刚看到新闻,崔轩佑他们家儿子崔小明,也忽然宣布参加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了,走的是特邀画家的渠道。” 他把手机拿出来,划了两下,然后给曹老递了过去。 老杨怕曹老爷子小屏幕看不太真切。 他又跑去打印机前,手脚麻利的操作了一番,把那张新加坡双年展官推上的大照片打印了下来。 放到了书桌上。 “唔——” 曹老爷子又戴上老花镜,皱着眉头看了看老杨交过来那张照片,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 他扫了一眼照片之后。 就把它放到平板电脑旁边。 两张画稿摆放在一起,老爷子的表情格外有些玩味。 老杨伸长着膊子,斜着眼成功瞄到了曹老面前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扫描版的画稿。 画稿的内容很熟悉,顾为经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却是老杨此前从未见过的船新版本。 画面由倾斜的三角形构图,变成了十字形构图。 和他印象里以前的那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相比,构图变得简单了,却也因此而变得庄重均衡。 “看就大大方方的看。” 曹老侧过头,望了自己的助理一眼,“这是顾小子他今天发给我的,最终参加新加坡双年展的定稿,目前已经通过了组委会的初审。若是到狮城双年展上,这两张画摆在一起,你觉得那张画更好。” 老杨纠结了一下。 他瞅瞅曹老的表情,试探性的回答道:“我觉得,就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可能是顾小哥的作品更好一点。” 老杨说顾为经画的更好,并非纯粹的察言观色。 就他个人而言。 他觉得崔小明的那幅佛陀画,可能更加贴合新加坡美术展评委的口味,更加容易获奖。 然而,论喜欢。 他认真的看了几秒钟之后。 没准是随着三种神只造型摆放在一起的新鲜劲儿过去,看的久了,熟悉了,就没有了初时的冲击力。 顾为经的那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反而要更加吸引老杨的注意力。 理论上这张画他见过的次数和时间,要比崔小明的作品多的多也要长的多。 可随着这次改版。 改的不光是画布的构图,连作品的整体气质,都变得陡然不同。 “它看上亮堂一些,也要更加灿烂一些。” dengbidwqqwyifan shuyueepqqwxwguan 007zhuikereadw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