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代表人家就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学科教育。</p>
雷诺阿虽是瓷器店的学徒出身，没有像很多画家一样上过美院或者艺术专科，但他是正经跟随过巴黎美术学院的学院派大师夏尔·格莱尔学过画的，以今日的观点来看，也能算是师出名门。</p>
但至少艺术家这个行业——</p>
小学徒，股票经纪人，面包房里揉面师傅……这些非专业背景出身的外行普通人，也是有机会走到高处。</p>
运气够好的话，甚至是能够在双年展上获奖，走上人生巅峰的。</p>
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p>
遗憾的是。</p>
艺术创作者可以非专业背景出身，艺术学者却不行。</p>
艺术不像是数学那么严谨客观，所有的结论正确与否，都能通过数字和公式得到验证。</p>
艺术研究是很凭“感觉”的学科，感觉却不是胡乱感觉，而是在经年累月的学术训练和海量的知识背景下，所堆积出来的职业素养。</p>
这种素养是古玩行业专业的鉴宝专家和国宝帮大爷们的差别，也是专业的艺术论文和酒桌上吹牛皮的区别。</p>
古斯塔夫博士在印象派相关领域的研究上，倾注了三十年的时光。</p>
用霍元甲的话说，就是“我这一眼三十年的功力，你拿什么挡？你挡的住么？”</p>
一般的画肯定是无法抵抗的。</p>
就算不直接赤条条脱的一丝不挂，也得是罗裙半解，被人家一眼便看到了骨头里去。</p>
古斯塔夫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封面上的那是一张非常非常早期的印象派作品，而且不同于他以前所见过的任何的印象派名家。</p>
是一幅“新画家”的“老油画”。</p>
博士的做判断的依据在于这幅画的气质，方法类似于古生物学家发现一个新的化石时，往往会根据它们的演化特征来判断该物种所生存的年代。</p>
比如有些鱼的鱼鳍会在漫长的生物进化中，逐渐演变成内骨骼，变成了四足动物四肢的一部分。又有些鱼，它们的鱼鳍会变成小鱼用来吸附在鲨鱼、蓝鲸这样的大鱼身上，寄生共存的背部吸盘。</p>
而如果。</p>
某天发现了一种鱼类的化石，它们的鱼鳍出现了向吸盘演变的特征，又没有完全变成吸盘。</p>
那么就可以初步判断，它生活的年代大概是介于前后两种生物之间的过渡年代。</p>
《亚洲艺术》封面上的这幅画上，就带着这样明显的“演化”特征。</p>
从画法，从整个画面的效果，从那种色彩之间微妙又生动的过度、明亮而又快速的笔触……都可以判断出，这是一幅很成熟的印象派画作。</p>
这一点很重要。</p>
先判断是不是印象派，再谈论论文作者的观点是否正确才有意义。</p>
比如像是透纳的一些作品，就很喜欢刻画“光与气”。</p>
甚至他的画被当时评论界称之为“蒸气水彩”，就是因为那种大雾弥漫的混沌感觉。</p>
但它并没有形成一种成熟的、新的、独立的绘画方式，只能说透纳的审美哲学，对五十年后印象派的形成产生了一定意义上的影响。而透纳本人的那些作品，依旧只能被归在学院派或者浪漫主义的流派之中。</p>
食堂里读到《油画》上的消息的时候，古斯塔夫博士就猜测过，那两位亚洲学者是否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张“像是印象派”的老油画，就开始颇不急待的写论文，准备搞个大噱头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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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比搞擦边球牵强附会更加糟糕的是，这干脆是一张为了写论文造假出来的假画。</p>
古斯塔夫简单扫了一眼。</p>
第一种猜测就被他排除掉了。</p>
没问题。</p>
这确实是一张画面正经的印象派画作，从任何角度来看，它的画法都符合印象派标准，行笔用笔、色彩塑造方面都已经高度成熟了。</p>
同时。</p>
这幅画里又带有一些十九世纪早期其他流行画法的用笔特点。</p>
比如这种前景和中景之间的色彩饱和度的过渡，有一点点风景画家康斯太布尔的影子，而作品建筑里的体积感和建筑感，又很像马奈早期用笔的特征……</p>
看到这幅画之前，古斯塔夫曾经对论文结论只愿意信三分——剩下的九十七分都是怀疑。</p>
观点太新颖，也太没有说服力。</p>
在一百五十年前，印象派的画家可是非常稀罕的存在。</p>
职业女画家更是比印象派画家更加稀罕的存在。</p>
稀罕到别说职业女画家了，连“不那么专业”的女性艺术家都是可以名留青史的。</p>
比如伊丽莎白·西德尔，</p>
她就是一名下层阶级的普通女性，也是比印象派稍早二十年的拉斐尔前派所有画家笔下的宠儿。</p>
她喜欢在给画家们当模特的时候，顺便向他们学习画画，并最终嫁给了拉斐尔前派里的重要画家罗塞蒂。</p>
在1850年，伊丽莎白这样的人不会被认为是一名职业画家。</p>
但在今天，她已经被冠以“拉斐尔前派的无冕女王”、“女性艺术家先驱”的头衔了。</p>
有伊丽莎白·西德尔署名的油画出现在欧洲的拍卖会上，至少价值七十万英镑以上，光是这样的历史意义，就能卖的超级贵，好莱坞还有以她为主角的专题电影上映。</p>
印象派先驱+女画家先驱——这两个名字加在一起的组合，就像是燃烧加上助燃剂，能把一个人的身价推到天上去。</p>
别说是在2023年。</p>
就是在1923年，1873年，她的存在也都会像是绿叶丛中的一点鲜花那样瞩目的。</p>
或许在一个多世纪以前，她会不被社会所接受，会指指点点说她“不知检点”。</p>
然而指指点点本身也算是一种瞩目。</p>
某些名不间经传的小画室里的女画家，可能确实会被历史所忽视。</p>
但印象派可是现代艺术的开创者，完全可以算是西方油画史上最重要的画派了。论整体的影响力，连毕加索都没法与之竞争。</p>
每一位印象派的早期成员，都被后世的学者们用放大镜细细的看过了。</p>
除非有一种强大的社会力量把这位“卡洛尔”的存在从艺术世界里抹去了，让当时，所有认识她的人都选择了闭嘴。</p>
否则。</p>
这样画家的存在，会被历史忘记，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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