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想饶命运。</p>
命运却不想权且饶你。</p>
它就是要逼着你去刺配沧洲道,就是要你去雪夜上梁山。</p>
它就是让一切都变成浮花过眼,变成隙里烟尘。</p>
这种事情鲁智深就要更开的看。</p>
鲁提辖也要比林教头更加洒脱豪迈,知道这件事时就劝说过好兄弟林冲“你却怕个鸟他本官太尉,洒家怕他甚鸟,受个甚鸟气!俺若撞见那撮鸟时,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p>
也许鲁智深明白。</p>
这鸟世道是说不准的,还不如有机会的时候,先替好哥们把仇报了,冲上去给高衙内套个麻袋,敲个三百禅杖,给他细细的敲成臊子!</p>
可就算你是又豪迈又洒脱的鲁提辖。</p>
你又能怎样呢?</p>
故事的结尾。</p>
你忽然半夜听见门外有战鼓声,你摸了禅杖,冲上去冲去厮杀,发现眼前却是钱塘江的大潮滚滚而来。</p>
旁边的老和尚和你说“此潮日夜两番来,从不违时刻。今朝八月十五日,合当这三更子时来,因不失信,为之潮信。”</p>
于是你忽然大悟,仰天大笑,左脚叠搭在右脚上,就此不动了。</p>
听潮而圆,见信而寂。</p>
就此圆寂。</p>
顾为经坐在西河会馆里的草坪上,翻到这一段的时候,忽然有想要落泪的冲动。</p>
你打赢了人生中的每一个敌人,你打赢了每一场仗。</p>
忽然。</p>
钱塘江水滚滚而来。</p>
鲁智深这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嘴里大喊着这个鸟那个鸟,拔过垂杨柳,打死过镇关西,大闹过野猪林,擒拿过方腊,连遇上不可一世的高衙内时,别人想的是“权且饶他”,你却要找机会“敲他鸟个三百禅杖”。</p>
但这一次。</p>
你面前的是钱塘江的大潮,你不再是怒骂着“这个鸟潮水”,而是感慨了一句今日方知我是我。</p>
然后在如雷的潮水声中,便这样死去。</p>
总有东西是无法倒拔,无法大闹,无法去拳打脚踢的。</p>
你扫走了一息的春潮,它会在下一息扑来。</p>
你赶走了一夜潮水。</p>
它还是会在下一个子夜三刻,还是会汹涌而来。</p>
如果有什么东西,你永远永远永远也跑不过它,赶不走它,那么……大概这就是命运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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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是遇不上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你修得绝世神功,大显神威,把四周想要欺负人的臭尼姑、贼秃驴,不安好心的道士全都暴打一遍,神功盖世,帅到不行这样的好事的。</p>
普通人就算真的是那万中无一的修得了绝世神功的人。</p>
也仅能会站在岸边,看着命运仿佛是大潮一样,在雷鸣般的战鼓声中,一浪又一浪,一波又一波的向你涌来。</p>
你一手拿着倚天剑,一手提着屠龙刀。</p>
却刺不破,斩不空……这命运的信潮。</p>
就此死去。</p>
就此化做钱塘江岸边的一缕飞烟。</p>
顾为经小时候不喜欢《水浒传》,就是因为它太现实了,现实的伤痛,现实的绝望。</p>
现实的让人灰心丧气,让人想要不由自主的落泪。</p>
武侠的世界里,人人都和你比武功。</p>
拳头硬就是一切。</p>
而在现实的世界里,没有人在乎你有多厉害,没有人在乎你为了这走到这一步,跨过了多少层关隘,付出了什么。</p>
就像阿莱大叔空有钢筋铁骨,却接到了那个电话,就像顾为经磨炼好了画技,想要去新加坡参加画展,却在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周,遇上了豪哥抛过来的选择。</p>
当命运把它冷硬的枪口顶在你的脑袋上的时候。</p>
你能怎样?</p>
你奈如何?</p>
可顾为经还是忍不住想起阿莱大叔的脸,忍不住想起卡洛尔的画,忍不住想起此般种种。</p>
他望着豪哥的眼睛。</p>
“阿莱大叔也让我人生中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顾为经想起来,他初到西河会馆的当日,在窗台边无意见翻出的那本《教父》上被折了角,特别划线的段落。</p>
唐的死。</p>
维托·柯里昂的死。</p>
老教父的死。</p>
来到这间画室的那一天,顾为经便明白了,墙上所悬挂的那张油画,那张豪哥最近最后画的油画,那张胸前别着玫瑰的老教父的画像。</p>
他并非是画廊里所常见的影视提材的电影油画。</p>
那实际上……是陈生林的自画像,面对死亡时的自画像。</p>
顾为经忍不住了笑了。</p>
这一刻。</p>
或许是受到了身旁挽住自己的蔻蔻小姐的感染,或许是女孩身体里干燥的柔软的热意传达到了他的身上。</p>
那种洒脱的,爽利的,无所畏惧的精神感染了顾为经。</p>
这一刻。</p>
最后萦绕在他心里的恐惧也一点点的褪去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缠绕在他身上的束缚都在被斩断。</p>
他仿佛从山巅一跃而下。</p>
不是下坠。</p>
而是上升。</p>
他像是飞鸟一样向着青空飞去。</p>
『高贵的灵魂无法被束缚,她自会去寻找自由。』</p>
于是,顾为经真的就这么站开双臂,迈步向前,似是拥抱他面前的画板,拥抱他的命运,拥抱这……</p>
人间的喧嚣。</p>
“豪哥,陈老板,陈生林,去看啊,听啊,听着人间的喧嚣。我感受到了勇气,我感受到了爱,爱有些时候说起来又空洞,又无聊,但它,我感受到了它就在那里。”</p>
“而你感受到了么?豪哥,听听这人间的喧嚣吧,你可曾得到了片刻的温暖?”</p>
顾为经大笑的问道。</p>
“你以为我画的是什么?你以为我画的是你的画像,你以为我画的是你的死亡么?”</p>
“不。”</p>
“我画的——是我自己的死亡。”</p>
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乔尔乔内,在年轻时代曾费了很大心思,去研究“色彩错位”的技法。</p>
他要为当时罗马城里的大主顾,画一幅会挂在宫殿正厅里的油画。</p>
于是乔尔乔内画出了一幅“会变”的油画。</p>
说起来原理并不复杂。</p>
客人离这幅画越远,外界的光照越黑,受色彩对比度的关系,整幅画的整体色调看上去就会越暗,画面的氛围就会变的阴郁。</p>
反之。</p>
客人离这幅画越近,看得越清晰,那么整幅画就会越暖,画上人物那些眉眼的细节就会变得越清晰,整幅画的氛围就会变得越发明亮。</p>
不同的客人,在画面上看到的东西往往是不同的。</p>
陈生林确实是一个极有艺术天赋的人,他看到了这幅《人间喧嚣》,便立刻联想到了那幅《礼佛护法图》。</p>
两者相似。</p>
却又不同。</p>
曹老的那幅《礼佛护法图》是妙笔生花水平的作品,他画的是佛的千面。</p>
不管是什么人,什么观众,他们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都会感受到“佛意”,感受到“希望”。</p>
这是佛的千面一心。</p>
而顾为经的这幅《人间喧嚣》也是妙笔生花层次的作品,而他画的是人的千面。</p>
不同的人,不同的观众,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看到隐藏在混沌之中的面孔,看到那一张张注视你的脸。</p>
便会感受到不同的东西,不同的情绪。</p>
这是人的千人千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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