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书 谢家的府邸,该看的看了,该找的也找了。 此间事了,谢家也非久留之地。 墨画便跟着顾长怀离开了。 走到门口之时,墨画忽而又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壶酒。 只是他这酒是果酒,不太合适。 墨画便抬起头,问顾长怀道:“顾叔叔,你有烈酒么?” 顾长怀一怔,点头道:“有。” 而后他也没多问,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翡翠酒壶,递给墨画。 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墨画将一壶烈酒,洒在谢家门口。 墨画心中默然道: “好好安息吧……” 顾长怀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案,沉思片刻后,心中渐渐有了打算…… 墨画两人,也终于回到了顾家。 而且似乎…… 谢家那些被当成“牲畜”一样屠杀,惨死之后,又畸形孽变的身影,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回去的路上,墨画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皱眉沉思: 火佛陀为什么要杀了谢家满门? 杀了谢家满门之后,他又做了什么? 黑色残渣是什么? 上面为何会有大荒邪神的气息? 这件事,又跟号称“大荒之主”的邪神,有什么关系? 献祭? 墨画原以为,只有在贫苦之地,底层修士受到迫害,绝望与罪孽孵化,才会滋生“道孽”。 墨画便放空思绪,躺在软软的毯子上,看着马车外的风景,什么都不去想。 他答应了谢家那些惨死的修士,要让火佛陀下去给他们陪葬。 他带着墨画,本是无奈之举,但没想到,墨画竟真的出人意料,找出了一些,自己这个道廷司典司,都没能看出的线索来。 天色渐晚,日头西沉。 是乾学之地,天机算法没落,没修士能算到。 …… 闻人琬在门口等着,见到墨画虽有倦色,但手脚俱全,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是因为他年纪小,孩童心性未泯,所以思维异于常人? …… 既然这样的话…… 先从抓住“火佛陀”开始…… 但没想到,修道求学盛地,繁华昌盛,锦绣升平的乾学州界附近,竟然也有道孽的征兆。 就像那片火海,掩盖了火佛陀的一些行迹,道孽的事,也被人盖住了? 墨画眉头紧锁,越想越觉得蹊跷,脑海中的谜团越来越多,思绪也一团乱麻…… 他发觉,自己不能再将墨画,当成一个单纯的,十来岁的孩子来看了。 瑜儿那件事也是。 这回是神识真的有些消耗过度了…… 虽然不愿承认,但这孩子,很有可能,真的能看到一些,寻常修士看不到的,未知的隐秘…… 另一边,顾长怀也在默默看着墨画。 墨画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还是他本人聪颖,心思细腻,神识敏锐? 这个孩子…… 根本没人意识到。 是其他缘故…… 又或者…… 虽然谢家的修士都已死了,从肉身到残魂都消亡了,什么都不会知道。 想久了,他头便有些疼了。 但自己说了,就要做到。 谜底总会一步步揭开的。 “我会让火佛陀,下去给你们陪葬的……” 暮色降临之时,夕阳如同打翻了墨水,泼了漫天的晚霞。 谢家的修士,是被当成了祭品? 火佛陀那些罪修,是大荒之主的仆人? 可献祭的仪式又是什么? 还有他曾经见过的,那“昙一现”的,罂粟一般,黑紫色的,无比丑陋,但又糜烂的,浸透着堕落的欲望的天机因果…… 还是利欲熏心,汲汲于名利,没修士能看见? 抑或者,天机被蒙蔽了? 顾长怀心中疑虑重重。 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系? 最奇怪的,还是道孽…… 随后她又责备顾长怀道: “怎么这么晚?” “墨画的旬休就两天,明日就要上课修行,耽误了功课怎么好?” “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做事还没分寸……” 顾长怀一脸无奈,叹了口气。 打小他寄宿在表姐家,就常被表姐这么训斥着。 如今都一百多岁了,成了金丹大修士,道廷司典司,还是免不了…… 墨画就替他开脱道:“琬姨,是我不好,我贪玩了,所以耽误了时辰……” 墨画一脸歉意。 闻人琬拍了拍墨画的肩膀,“这不怪你……” 说完她又瞪了顾长怀一眼,“你看,墨画一个孩子,都比你懂事……” 顾长怀脸色一苦。 墨画无奈,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琬姨只逮着顾叔叔责备,自己也帮不了忙。 而后几人一起吃了晚饭。 闻人琬做了很多好吃的,墨画和瑜儿吃得很开心,顾长怀在一旁闷闷不乐。 吃完饭后,天色有些晚了,闻人琬便打算亲自将两个孩子,送回太虚门。 顾长怀道:“姐,我送吧。” 闻人琬看了顾长怀一眼,语气放缓道:“你去休息吧,道廷司事务繁忙,别太累了。” 顾长怀一怔,心生暖意,只是脸上看不大出来。 闻人琬便不再管他,抱着瑜儿,先行上了马车。 吃饱喝足的墨画,心满意足跟在后面,也往马车上走。 “墨画。” 顾长怀忽然道。 墨画有些疑惑,转身看向顾长怀。 顾长怀犹豫了片刻,取出了一枚令牌,递给了墨画。 令牌是白玉制成,通体莹润,但没刻字,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墨画狐疑地接过令牌,略一打量,心中一跳,“顾叔叔,这是……” “传书令。” 顾长怀神情有些不情愿,淡淡道: “以后有什么事,用这玉令传书给我……” “但这令牌有限制,不能太远,若不在同一州界,你发的消息,我收不到……” “执行公务的时候,有时我不能带传书令,伱发的东西,我也收不到……” “用的时候也小心些,别弄丢了,也别弄坏了……” “虽说只是二品传书令,但也没那么好弄到手,尤其是这种道廷司特制的,保密性好的,有灵石也没地方买……” 顾长怀虽板着个脸,但还是事无巨细,“贴心”地为墨画说明了注意事项。 “嗯嗯!” 墨画接过玉令,开心不已。 传书令! 这是全须全尾,完完整整的,功能齐全的传书令! 墨画两眼炯炯有神。 顾长怀看着墨画的眼神,忽而有一点不安。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把这个传书令给墨画。 而且这个感觉,十分强烈。 就像…… 不应该拿小白兔,去喂大灰狼一样…… 这是他作为道廷司典司的直觉。 可已经送出去了,总不能再要回来吧。 这似乎……有失体面? 顾长怀皱眉。 而这一瞬间,墨画似乎察觉到了顾长怀的想法,小手刷得一下,拉出一道残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传书令收了起来。 根本没给顾长怀反应,以及反悔的时间,传书令就已经进入了墨画的储物袋! “谢谢顾叔叔!” 墨画一脸开心道。 顾长怀愣了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神色僵硬道:“不用客气……” 马车内的闻人琬看到这一幕,有些诧异。 她这个表弟,自己从小看着长大,脾气有些孤僻,性子也有些孤傲,和人说话,向来说不了两句。 但没想到,他现在竟和墨画关系这么“好”。 还主动送了墨画礼物。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闻人琬心里宽慰。 墨画揣着传书令,和顾长怀告别后,便登上了顾家的马车,由闻人琬送着,和瑜儿一起返回太虚门了。 天色已晚,夜色渐深。 马车沿道路行驶,两旁是长长的漆黑色的夜幕,夜幕之上,缀着点点昏黄的灯火。 静谧而安详。 马车伴着“滴答滴答”的马蹄声,一路前行。 墨画这一日一夜,从峦山城的道狱,到谢家的废墟,来回周转奔波,没怎么休息。 此时心情一放松,又有琬姨在身边,困顿的倦意便袭来。 墨画上下眼皮打架,不一会儿,便缓缓闭上双眼,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他呼吸匀称,漆黑的睫毛,映在白嫩的脸颊上,显得纯真而可爱,在灯火映照下,又有几分如画般的惊艳。 闻人琬看了一眼,心中惊叹。 墨画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气息清正,眉眼柔美,两种气质浑然天成,有一种清澈如玉的美感。 此时还小,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显得可爱。 若是长大了,模样必然极为俊美。 就是不知将来,到底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姑娘…… 闻人琬嘴角含笑,心中促狭地想着,而后轻轻为墨画,盖上了毯子。 墨画醒来时,已经到了太虚门。 他和闻人琬告别,便牵着瑜儿的手,走进了太虚门的山门。 瑜儿有些舍不得娘亲,三步两回头,眼睛湿润。 闻人琬也很不舍,但她还是轻轻挥了挥手。 太虚山下,凄冷夜风渐起。 闻人琬孤身一人,站在山脚的夜色中,目送瑜儿由墨画牵着,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太虚门。 …… 回到宗门后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 墨画每日修行,他的修为,在慢慢增长。 他的阵法造诣,也在一点点加深。 而有空的时候,他就开始琢磨起,顾叔叔送他的那枚传书令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传书令。 太虚令也能传书,但功能太多,内在的阵法构成太复杂了,他看不懂。 不像手里的这枚传书令,功能简单,结构单一。 传书的时候,墨画甚至能感知到,磁墨的显现,不定磁纹的变化,还有微弱的次雷纹的感应。 传书令的阵法逻辑,基于一般的烽火元磁阵,但要更复杂一些。 为了弄明白这种阵法应用,也为了打听火佛陀的消息,墨画有空,就试着给顾长怀发讯息: “顾叔叔。” 顾长怀没回。 过了一会,墨画又发了一条,“顾叔叔……” 顾长怀还是没回。 “传书令坏了?” “没收到?” 墨画心里嘀咕道,他想了想,继续发: “顾叔叔?” “顾叔叔?” “在吗?” 或许是不堪其扰,对面终于回复了: “不在。” 墨画:“你不在,是谁回我的?” 顾长怀似乎被气得够呛,过了一阵,他才缓过来,问道: “什么事?” 墨画:“那个黑色残渣,查出来了么?” “还没,没那么快……” “郎君的那枚传书令呢?上面有信息么?” “没……” 顾长怀发到一半,忽而一愣,“你怎么知道,那个是传书令?” 墨画:“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日郎君死在道狱后,顾叔叔搜了郎君的储物袋。 墨画一直盯着他看,见他翻到一枚玉简时,神色有异,便猜测那个玉简,一定有问题。 墨画怀疑是传书令。 原本他还不太确定,但看现在顾叔叔的语气,肯定就是了。 顾长怀有些郁闷: “你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天天一眼就看出来…… 你长了三只眼不成? 墨画传书道:“这都是小事,不必在意。” 而后墨画迅速转移话题:“顾叔叔,传书令里有线索么?” “这个不能告诉你。” “没有么……” 顾长怀无奈:“你怎么又确定没有了?” “我猜的,但肯定没有,上面的消息,一定被抹掉了……” 这个墨画有经验。 不是郎君自己抹的,就可能是道廷司的“内鬼”抹掉的。 但肯定被抹掉了。 他手里就有一枚,被抹掉讯息的传书令。 是从那个明明是个秃头,但带着假发,头上纹着四象鹰爪阵的“秃鹰”手里得来的。 墨画一直想将这传书令上,被抹消的文字还原。 但他现在,接触的元磁阵不多,水平有限,只能碰运气式的“解封”,或是“解密”。 还无法“还原”磁纹,复原文字。 “还原”的原理,会复杂很多。 墨画现在还没琢磨明白。 正在道廷司办公的顾长怀,叹了口气。 他四周看了看,恍惚间总觉得,墨画似乎是在自己身边,安装了什么监视阵法,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他盯着…… 要么就是这小子能掐会算,料事如神…… 顾长怀摇了摇头,叹道: “是的,被抹掉了……” 墨画立马问:“能还原么?” “不好说。” 不好说,而非不好还原…… 意思就是,道廷司那边,是可以“还原”传书令的? 至少有还原传书令的方法? “这个要怎么还原?”墨画虚心问道。 顾长怀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 墨画用磁墨,显化了一张“笑脸”:“我好奇……” 顾长怀:“我不是阵师。” 意思是具体怎么“还原”,他不知道。 墨画有些可惜,又问:“那你们把传书令给谁‘还原’呢?” 顾长怀还没回答,墨画突然就想起来了: “天枢阁?” 顾长怀一怔。 墨画:“是吧?” 顾长怀:“你怎么知道的?” 墨画想了想,回复道:“我在宗门了解过,元磁阵是机密阵法,一般阵师,是不会学的。” “道廷司外聘的阵师,就算会基础元磁阵,但也大概率不会还原磁纹。” “因为‘还原’传书令,涉及复杂的阵理……” 自己都还没学会…… 墨画心里嘀咕,而后继续发讯息: “天枢阁外聘的阵师‘还原’不了,那就只能找到道廷中枢的天枢阁了。” “天枢阁隶属中央道廷,是负责阵师定品的,阵学广博,大阵师无数,肯定有能‘还原’传书令……” 墨画有理有据,娓娓道来。 顾长怀面无表情。 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墨画“猜”到了。 但事实就是,墨画一猜一个准,说得都没错。 真的跟个“小神棍”一样…… 顾长怀:“算是吧……” 墨画好奇道:“真能‘还原’出来么?” 顾长怀:“不好说。” 墨画画了个“无语的小脸”。 顾长怀无奈,叹了口气,解释道: “‘还原’传书令是很麻烦的,的确必须要交给天枢阁……” “中央道廷的天枢阁里,有我的故交,所以我才将传书令,托付……” 墨画惊道:“顾叔叔,你还有故交?” 脾气这么差,人缘也不好,竟然还有故交…… 顾长怀气结,发了个:“你还想不想知道?” “哦哦。” 墨画连忙老实下来。 顾长怀整理了下思绪,接着道:“我将郎君传书令,交给天枢阁,请人‘还原’一下……” “但这个流程,时间长,代价大,申请手续繁琐……” “元磁类阵法,又比较偏门,不是所有阵师,都能精通的。” “而真能‘还原’传书令的阵师,无一不是显赫的大阵师,身份都很尊贵,时间更是有限,未必有空,替道廷司一个二品的案子,来‘还原’这么一枚小小的传书令……” “更何况,道廷司是道廷下属,论地位,论职权,即便是五品的道廷司,也远不及七星阁之一的天枢阁尊贵……” “愿不愿意帮忙,既看他们时间,更要看他们心情,还要看他们脸色……” 顾长怀不悦道:“阵师架子真是大……” 墨画道:“我也是阵师,我架子不大!” 顾长怀有些鄙夷:“你连二品阵师都不是吧?” “我有二品的实力了,只不过没定品罢了。” “哦。”顾长怀敷衍道:“每个定不了品的阵师,都是这么说的。” 墨画冷哼一声,决定不跟顾叔叔这个“阵法文盲”解释。 墨画道:“假如……天枢阁那边,不愿意‘还原’这枚传书令,你给我试试看呗……” 顾长怀那边愣了半天,没有回复。 过了不知许久,才回了一个字: “你?” 墨画感受到了浓浓的质疑。 他有些不服气。 莫欺少年穷。 他虽然现在还不会,但他已经会了解封,会了解密,进一步“还原”磁纹,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要等自己,再研究研究。 墨画冷哼了一声。 等自己真学会了“还原”磁纹,顾叔叔怕是要看自己的“脸色”了。 他是典司,天天办案,早晚会遇到还原传书令的情况,到时候他肯定要来求自己…… 想到顾叔叔求自己的样子,墨画有些小得意。 不过现在自己还不会,所以还是要低调些。 墨画:“我在学了……” 顾长怀不知说什么好,便又敷衍地回复道: “好,等你学会再说……” “我还有事,你别打扰我了。” 顾长怀说完,又补充了两句: “有要紧事再联系我!” “这枚传书令,不是给你用来聊天的!” 之后顾长怀那边,便没了消息。 墨画疑惑。 自己聊的,是正经事啊…… 顶多就是,话多了一点点罢了…… 还有比抓捕火佛陀的线索,更正经的事么? 不聊这个,还能聊什么? 墨画摇了摇头。 顾叔叔这人,真不会说话,怪不得人缘这么差,别人都不想跟他玩。 也就自己心地好,不计较他这坏脾气了…… 不过虽然不计较,但也不能被小看了。 墨画决定,把其他事先推在一边,先把传书令“还原”的本事给学会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 到时候给顾叔叔点“颜色”看看。 而且顾叔叔还说了,这种磁纹“还原”,只有天枢阁的“大阵师”才能会。 大阵师才会! 那自己也一定要学会!将来好成为“大阵师”! 墨画点了点头,而后便翻找功勋箓,以及一些元磁类阵书,开始从中琢磨传书令中,磁纹“还原”的原理。 他要在“解封”,“解密”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加深自己对元磁类阵法的理解,掌握更深层次的阵法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