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宵城中。 谢无极余怒未消,责怪道:“你明知道他这条道是错的,为什么你还要支持他, 让他在错误的道上越走越远?” 李子夕淡淡说道:“换条道,他会过得更好吗?” 谢无极一愣,然后沉默。 修仙界公认,修士年过六十,再无筑基可能。 纵是有天材地宝也不行。 而年过五十,筑基机率大降。除非天生异禀,再得机缘相助,否则无法筑基。 图立人已近五十,心境还有大瑕疵。 他就算是改换门径,也已经来不及。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他在原来的道上继续坚持下去?说不定他能别辟蹊径,走出一条前人从未走出的道。 谢无极叹道:“是我想岔了,我不该逼他。” 心中郁闷,谢无极说道:“走,你我喝酒去。” 得意楼。 李子夕不是第一次来得意楼。迎宾侍女直接将他引入五楼专属贵宾位。 谢无极虽然是谢家少主。但他的面子在凌宵城不管用。他来得意楼,只能去二楼大厅。 谢无极啧啧叹道:“几年不见,师弟混得越发风生水起了,连专属贵宾位都有了。这等待遇,内门弟子中怕是独一份。” 李子夕讪笑道:“掌柜的给面子,其实我极少来这。” 谢无极状似随意地问道:“师弟现在是筑基几层?” 李子夕随口答道:“三层!” 谢无极一呆,他失声惊呼:“三层?怎么可能,我才筑基二层。” 李子夕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宗门秘地!” 谢无极好一阵长吁短叹:“当年初见,师弟你才炼气四层,而我炼气八层。到今天,你的修为竟已超过了我。这才过去多少年?十二年!十二年对凡人来说或许就是一生,对修士来说,这算个屁!” 李子夕再次提醒道:“宗门秘地,我去了三次。” 谢无极没好气地说道:“我当了二十年内门弟子,规则比你熟悉的多。内门弟子大几百人,能进秘地的,不到五十人。进过秘地两次的,最多两三人。进过秘地三次的,一个都没有。宗门哪是把你当内门弟子养,这分明是在培养真传弟子!” 想进秘地,贡献点需求极多,仅在筑基丹之下。且贡献点不是关键,关键是修行潜力。只有宗门长老一致公认的金丹种子,才有进秘地的资格。 谢无极越想越气,嘴里嘟囔道:“这次来,我本想在你面前好好炫耀一下。结果,狠狠被你打了脸。” 他传声说道:“灵膳先不上,先上壶灵酒,最烈的那种。” 酒过三巡,谢无极已忘记了先前的不快。他勾着李子夕的肩,诉说着独自探索画道的辛苦,以及筑基成功后自己的扬眉吐气。 说到兴头,谢无极神识一动,展开春秋卷。 春秋卷卷首,赫然是美人。美人身姿窈窕,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神,明媚的似蕴含有千般语言,万种表情。 李子夕心中滋味复杂,他叹道:“千梦!” 谢无极以遗憾入画,凭画入道,道是入了,遗憾随道而存。身不死魂不灭,此憾不消,此情不消! 谢无极举杯笑道:“这是我师弟,我和他久别重逢。千梦你别躲着,出来打声招呼。” 眼前云雾弥漫,一美人从雾中漫步出来,正是千梦! 千梦伸出纤纤玉指,拈起桌前玉杯,她浅浅一笑,笑声婉转无比。 李子夕看得都傻了。 这美人,眼见、耳听、鼻闻,不一无真实。她凑近时,甚至都能感觉得到她肌肤的温热。 李子夕放出神识洞察。神识所过一片混沌,竟也分不清真假! 如此神技! 千梦以袖遮脸,轻启朱唇,饮尽杯中酒。 李子夕不禁也举杯,回敬了一下。 谢无极拍桌笑道:“今日大喜。千梦何不起舞一曲?” 千梦如嗔如怨地瞟了谢无极一眼。 那眼里秋波盈盈,盈盈欲语。 谢无极哀求道:“好嘛?” 千梦无奈一笑,云袖一甩…… 整个人已飞到包房正中。 脚下飞出数道彩带,搭起一座彩桥,千梦便在台上翩翩起舞。 她唱道: 一束银丝牵, 千秋红尘戏。 戏假情亦真, 莫叹悲欢离。 兰花指捻看云袖似水, 三尺红台万事它入歌回。 唱喜唱悲唱人间百味, 千秋似梦恩怨它尽成灰。 戏一折,云袖起落, 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扇开合,锣鼓响默, 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惯将喜怒哀乐都藏入粉墨, 却使吹拉弹唱来解说对错。 陈语唱穿又如何, 白骨青灰皆是我。 台下人走过, 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 心碎离别歌。 戏幕起, 戏幕落, 你方唱罢我登场, 演一出人间荒唐! 去, 繁华看尽只是牵丝戏。 台上台下谁能演自己? 繁华看尽只是牵丝戏。 台上台下谁能演自己? 这熟悉的歌声…… 李子夕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娇娇的、糯糯的一声:“大哥哥,我好喜欢你哦!” 李子夕一声长叹。 他举杯,饮尽杯中酒! 得意楼的灵膳,很贵。 但这餐吃了什么,李子夕没有一点印象。 修仙十几年,他第一次酩酊大醉。 等醒来后,眼前杯盘狼藉,谢无极依旧在呼呼大睡。 包房里再无他人。 千梦自然不见。 可那空灵婉转的歌声,那曼妙动人的舞姿,却似依旧在包房里回旋、回荡! 而醉意未去的谢无极,唇角勾起一丝痴痴的笑。他说道:“千梦,我好爱你哦!” 李子夕…… 他推窗,眺望远方。 可惜视线里,只有顶天立地、高耸直入云的凌宵山。 李子夕长长一叹。 修行三瘴,执瘴最毒! 三师兄,已坠执瘴矣! 画道,以假乱真、化假为真。 但真假之间,修士自己需得分清,哪个是假、哪个是真。 若自己都分不清真假……画道已入歧途。不但道途断绝,且,极易堕入魔道! 三师兄是这世上寥寥几个,愿为他掏心掏肺的人。李子夕不想三师兄堕入魔道。 可,谁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三师兄他难道真不知? 他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梦中。 活在那出牵丝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