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月明看着他爹欢天喜地的将那卷圣旨,供奉在家里的祖宗牌位前,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她爹这辈子都没接过的圣旨却先落到她头上了。 当穿着飞鱼服的宣旨太监说请袁大小姐出来接旨的时候,她们全家人都懵了。 她才十五岁,又没出过门儿,皇上是怎么知道她的存在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成矞,鸿喜云集。兹有忠勇侯霍氏之后,西北军定远将军霍骁,骁勇善战,赤胆忠心,节操素励,经明行修,忠正廉隅,及冠之年无有妻室。袁氏长女袁月明,通州圣人之后,诰封懿德,行端仪雅,礼教克娴,盖袁氏诗书传家,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仍待字闺中,潭祉迎祥,二人天作之合,今下旨赐婚,袁氏授五品诰命夫人,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民本已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相敬如宾,勿负朕意。钦此。” 宣旨太监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交到她手上的时候,袁月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皇上亲自给她赐婚了。 随圣旨而来的,还有御赐的一对玉如意。 “这对儿如意,到时候给你放到嫁妆的第一抬。” 袁夫人在家里人都仔细看过之后,小心翼翼的将它收进箱子里,放到了自己的库房里。 这一回,她倒要看看,谁还敢再嘲笑她。她生的都是女儿怎么啦?自己女儿可是皇上亲自赐的婚,嫁的是朝中一品公侯之家。 袁月明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袁夫人每天都能收到通州城内大小官员家里的帖子,不是这家今儿请她带袁小姐赏花,就是那家请她明儿带着袁小姐赴宴。总之都点名要她带着袁小姐! 就连上门打听其余几位袁小姐婚事的人都多了起来。 清晨,太阳刚微微露出地表,袁大奶奶刘湘雅就在丫鬟杏儿的催促下起身,开始梳洗打扮了。 她每日都要晨昏定省,伺候婆母用早饭的。 刘湘雅带着杏儿不紧不慢的往婆母袁夫人的院子里走,她刚生完孩子,丰腴的身体走上几步就觉得气喘吁吁,要停下来歇一歇。 因此走三步歇两步,等她走到袁夫人院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 “哎呀,母亲,儿媳来晚了,母亲见谅。” 刘湘雅照例给袁夫人行了礼,就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端给袁夫人。 趁着袁夫人喝茶的功夫,她又和袁夫人屋里的五个妹妹点头互相见礼。 “大嫂天天请母亲见谅,可天天也没见大嫂早来过,倒是这颠来倒去的车轱辘话,大嫂说的是越来越溜了。” 袁月明坐在袁夫人下首的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刘湘雅。一双龙凤眼似瞅非瞅的盯着她的方向,眼里讽刺的意味明显。 刘湘雅心里最是腻味这个小姑子了。她仗着是公公婆婆生的第一个孩子,在这个家里地位远超其他妹妹,说话行事骄纵异常,对谁都是挑三拣四,不假辞色。 “是啊,嫂子没有妹妹你的命好,天天可以做个富贵闲人,我这天天要帮着母亲管家理事,夜里跟账房婆子对账还要忙到半夜,自然起身就晚一些。妹妹多担待吧。” 刘湘雅倒也不怕袁月明,她这话里话外不但反击了这个小姑子,还捎带着讽刺了一把袁夫人。 她嫁过来的之后,袁夫人明面儿上,为了彰显她这个做婆婆的大度,说是要放权,将这个家交给她这个大儿媳来当,可实际上丢给她的都是些既无足轻重,又琐碎的小事儿。 刘湘雅做姑娘的时候,跟着母亲学过管家理事。 一般家里各处的管家婆子手里,都有一本细账,当家主母只需要每隔十天半月,让婆子们跟账房的先生对次账就行,不用事事躬亲。 可偏偏到了袁夫人这里,天天让她跟着这些婆子们对每天的流水细账,她还隔三差五的要亲自抽查。 害的她天天都要忙到半夜,大少爷原本就不安分的一个人,这下更是夜夜留恋花丛,都不往她房里来了。 袁明月被大嫂怼了几句,刚要开口还击,就听见袁夫人的咳嗽声。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 袁夫人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搁在一旁的小几上。 “明儿我要带着你妹妹们到福元寺去还愿,前些天托王婆子买的一批丫鬟明儿可能要送到家里来,你先看着安排一下,等我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给刘湘雅交代完这件事,袁夫人就吩咐开饭。 这两个人是天天吵,偏偏她还哪边都不能得罪! “我没胃口,不吃了!” 袁月明说完就起身离开。看都没看屋里众人一眼! “你又不好好吃饭,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袁夫人看着她瘦削高挑的背影直叹气! 袁月明长得一点都不像她,袁夫人是典型的齐鲁人,骨架偏大,整个人都显得比旁人魁梧! 加上她生的是一张国字脸,浓重的眉毛,颇有些女生男相。 袁月明长得更像袁大人,小小的鹅蛋脸,一双龙凤眼,高挺的鼻梁,整个人看上去温婉端方,颇有气度。 “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回去吧!唉,就不能一块儿安安生生的吃顿饭。” 看着女儿掀帘而去的背影,袁夫人也没有了磋磨儿媳的劲头,挥手让刘湘雅也回她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刘湘雅自然乐的轻松,麻利儿的带着丫鬟离开。她才不愿意伺候别人吃饭呢! 高云霄和阿香跟其他几个女孩子,一起挤在这间小小的船舱里,听王干娘给她们做岗前培训。 “你们都给我记好了,进了主子家门,除非老爷太太们开口问,否则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看的事儿不看,不该打听的事不问,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儿就行,少管闲事儿。记住了吗?” 王干娘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叮嘱这群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明天进了主人家里的门,她们就不能再像今天这么自由了。 为奴为婢的生活,哪会那么容易呢! 霍骁陪着母亲忠勇侯夫人用过晚饭,就从她的院子里出来,赶在二门落锁前,要回前院儿的书房去。 还是那棵玉兰树后面,还是那个丫鬟,不同的是她现在手里提了盏灯笼。 霍骁依旧只是瞟了他一眼,脚下的步子不停,径直往外走去。 她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棵玉兰树呢?连廊的拐角,花窗的旁边,这都是绝佳的掩体,进可攻,退可守。这个丫头真是死脑筋。 眼看着霍骁又一次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枝儿欲哭无泪。 这次回去怎么和小姐交代啊,她看着自己手里的信,这回总不能再怨祁咏梅了吧。 大少爷怎么这么死脑筋,她这么大一个大活人,他就看不见吗? 祁咏梅看着枝儿抖得像只鹌鹑的样子,气的恨不得掐死她,这个丫头是专门来克她的吧。 本来跟霍骁告白这件事儿,就是得一鼓作气去完成。 在祁咏梅的计划里,应该是她约见霍骁,然后一鼓作气跟他告白,霍骁感动,对她更为珍惜。 本来应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怎么让枝儿这个笨丫头搞得她越来越没士气了。 不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明天她要亲自上阵。 霍骁踏进垂花门,就习惯性的朝着那棵玉兰树望去。 操,果然又看到那个丫头站在那里。她是被绳子拴到这了不成? 这次霍骁用看傻子的目光怜悯的瞅了枝儿一眼,接着往前走去。 完了,看来大少爷真是个傻子。枝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为小姐悲哀,这要嫁给大少爷,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祁咏梅守在连廊的拐角,远远的看到霍骁走来,就出声喊住了他。 “表哥。” “嗯?梅丫头?你找我有事吗?” 霍骁其实并不知道祁咏梅的全名,只是老听自己的母亲在他耳边提起梅丫头,他也就顺其自然的跟着叫了。 “听说表哥要成亲了,咏梅先来恭喜表哥了。” 祁咏梅一双眼含情脉脉的望向霍骁,嘴里说着恭喜的话,可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 “嗯,皇上给赐的婚。” 霍骁其实根本就没接触过女孩子,压根也不知道怎么跟祁咏梅聊天。祁咏梅眼里,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霍骁这儿,也就仅限于认识她而已。 两人之间稍微沉默了几息,祁咏梅见霍骁有要离开的迹象,急忙又重新开口。 “表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你说吧。” “呃。。。” 祁咏梅被他简洁的这三个字突然弄得不知如何开口了。 索性深吸一口气,对着霍骁飞快的说, “表哥,我心仪你许久了。我想嫁给你,为奴为妾都可以,只要能让我陪在你身边。” 祁咏梅脑子转的很快,对霍骁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就得单刀直入,直截了当。 “好,我知道了。” 霍骁点点头,示意他已经知道了。 就这种反应?祁咏梅这会儿想一脚踹死他,在一个女孩子鼓起勇气告白之后,他就是这种表现? 祁咏梅又羞又恼,杏眼狠狠的瞪了霍骁一眼,就远远地跑开了。 她没看到的是,堂堂五品的定远将军,刚刚还不苟言笑的霍骁,原地蹦了三圈。 哦呵,有女孩子说喜欢他,这太令他激动了,生平第一次被人告白。原来这就是马君则那小子说的被爱慕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高云霄她们一行十人,跟着王干娘进了袁府,被安排在一座偏僻的小院里。 这个院子好像是专门用来安置下人的。 院子不大,里面横七竖八的搭了许多竹竿做的架子,上面晾满了各色的衣裳被褥。东边靠墙的位置有一口水井,有两个比她们年龄稍大一些的女子在洗衣服。 见她们进来,其中一个女子起身打开了东边的一间屋子的门。 “你是王干娘吧。大少奶奶交代了,让你们先在这里将就一晚,夫人今儿去进香了,明天回来在安排你们。” “不敢当,姑娘叫我王婆子就好。” 王干娘领着一众小姑娘进了屋。 屋里靠墙的位置盘了一张大大的火炕,好像高云霄他们以前住过的那种大通铺,上面估摸着能睡十来个人。 屋内正中间放了一张桌子和两条凳子。桌上简单放了一个陶壶和几个陶琬,除此之外,整间屋子就再没有任何物件了。 “今天你们先挤一挤,我一会让人给你们送被子来。一会儿再给你们搬个架子,你们一人一格,可以给你们放东西。我是大奶奶的丫鬟,你们叫我绿萝姐姐就行。” 绿萝给他们安排完住宿,又领着他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介绍了院子里的大致情况。 “咱们府里成了亲的下人,都是在外面自己赁的屋子,毕竟都是拖家带口的,再多的院子也不够住的。 这个院里住的都是单身的丫鬟婆子。正房的几间屋子,住的是各院的管事婆子,东西两边住的都是你们这样的小丫头。” “那绿萝姐姐,你住在哪间屋子啊?” 她们之中,有个个子最小的女孩儿,性格活泼,她好奇的问道。 “我跟着大奶奶在她院儿里住。咱们家里的规矩是,等你熬到二等丫鬟的时候,就可以跟着夫人小姐们单独住在她们的院儿里了。 咱们府里,除了大奶奶和大小姐房里的丫鬟多些,其余小姐们每人都是一个一等丫鬟,一个二等丫鬟的配置。这会选了你们来,估计是要再提一批二等丫鬟了。” 绿萝很有耐心的跟她们解释了府里的一些规矩,又带着她们到大厨房领了饭菜,告诉她们每日吃饭的时辰。 阿香和高云霄领了饭菜,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边吃边聊。 “云霄,我觉得这官老爷家里吃的怎么还没我家里吃的好呢?” 阿香看着手里的杂粮窝头和咸菜疙瘩,有些食不下咽。 “你知足吧,咱是来当下人的,又不是来当主子的,当然是能吃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