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尔哈朗语气澹然,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端在手中良久的茶碗放回到身旁的小几之上。 但是当在场的众人都听清了他所说的话以后,皆是大惊失色。 “啊?王爷您要亲往九连城?” “不可啊王爷,凤凰城比起九连城更加重要!” “是啊王爷,凤凰城岂可没有王爷你亲自坐镇?!” “请主子爷三思!” 巩阿岱、巴布泰、多积礼以及辛达理几个人,在搞明白了济尔哈朗的意思后,立刻炸了锅。 其中巴布泰、多积礼和辛达理三个,更是立刻劝谏济尔哈朗不要领军亲往。 在他们看来,九连城虽然重要,可是凤凰城显然更加重要。 但是,济尔哈朗在开口放话之前,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非常认同巩阿岱对于九连城形势的判断,认为其中存在反败为胜的机会,而且已经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尽快打一场胜仗。 同时,他也担心派出手底下的任何一个将领,都不能够很好地与九连城内的费扬武所部兵马配合默契,他认为唯有他本人出马,才能调动周边一切力量打赢这场仗。 “够了!你们只看见凤凰城重要,只记得凤凰城是盛京东路门户,却忘了九连城乃是兴京后方门户,丢了九连城,兴京后方就将门户洞开,后果一样不堪设想!” “可是,王爷率军离开之后,凤凰城这边一旦有险怎么办?” 面对济尔哈朗的解释,巴布泰依然有点不放心。 “凤凰城的风险,不外乎来自安东城方向和秀岩城方向,可是本王率军前往九连城附近以后,安东城明军的一举一动即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若敢出城来战,本王正求之不得。 “唯一可虑者,倒是秀岩城的明军。为了牵制我军主力,使我军不敢大力救援九连城,杨振一定会让秀岩城的明军反复袭扰凤凰城的后路。但是,本王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说到这里,济尔哈朗停顿了一下,目光锁定在了多积礼身上。 “多积礼!” “奴才在!” “一会儿本王给你一份手书,你派人,快马前往盖州方向,本王请睿王爷往秀岩城方向增兵,睿王爷愿意真打就真打,不愿意真打就羊攻,总之要为我们牵制秀岩城明军!” “嗻!” “辛达理!” “奴才在!” “一会儿本王也给你一份手书,你选派一队人马,尽快绕道鸭江上游赶往平壌城去,命沉器远统兵西进,在江东袭击杨振兵马!” “这个,敢问王爷,若是沉器远不听号令呢?” 辛达理作为朝人,显然比济尔哈朗更了解自己的朝人同胞。 他对沉器远的首鼠两端心存疑虑已久,此时见有机会,立刻进言给自己的“同胞”沉器远挖坑。 “哼,若是他见本王手书,依然敢不听号令,或者行动迟缓,你就叫你派去的人马直接往汉阳城去,将本王手书情形,告知汉阳办事大臣敬谨贝勒尼堪,尼堪贝勒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 “奴才明白了。” 济尔哈朗知道辛达理暗有取代沉器远之心,但是他也清楚,沉器远在和宁国官场上势力庞大,不是没什么根基的辛达理所能够取代的。 而且,平时他们明争暗斗,济尔哈朗睁只眼闭只眼,乐见他们邀宠争功,可是眼下大战在即,再看见辛达理暗藏私心,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中却是十分不喜。 只是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济尔哈朗略带深意地盯着辛达理看了一阵,随即转脸看向巴布泰,说道: “不必多说了,本王已有决断。而且事不宜迟,今日中午,本王就带巴牙喇营和阿礼哈超哈营出城前往救援九连城,巩阿岱随行。 “你率多积礼、辛达理两部兵马五千人留守凤凰城,凤凰城有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五门,其他火炮将近三百门,且粮草充足,兵马不缺,据城固守,可无忧也! “不过你要切记,城中主力只可固守,不可出击,若有任何大事不能定夺,可派快马出城,前往险山堡呈报本王裁决!险山堡据此不过数十里,快马转眼即到。” “嗻!” 巴布泰眼见郑亲王济尔哈朗已经将救援与留守事务分派妥当,而他自己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漏洞,当下干脆什么也不说了,直接领命了事。 崇祯十五年四月十五日中午,等到安排好的两路信使都出发了以后,济尔哈朗安排好了留守凤凰城的人事与兵马,尔后便以巩阿岱率领阿礼哈超哈营为先锋,出了凤凰城东门。 他自己亲率镶蓝旗巴牙喇营紧随其后,沿着山间道路策马疾驰,一路往东南方向的险山堡奔去。 济尔哈朗的安排不可谓不严谨,如果不是遇上了杨振这个早就处心积虑要伺机拿下凤凰城的人,那么他临行前的安排足以保证凤凰城安然无恙。 因为无论如何推算,只要他叫多积礼派出去的信使顺利抵达了多尔衮的军中,以多尔衮的大局观,是不可能不予以配合的。 到时候哪怕多尔衮只是派出一个甲喇的兵马前往羊攻秀岩城,那么身在秀岩城一带的明军兵马就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济尔哈朗从他自己与明军作战多年的经验出发,非常笃定地认为,在秀岩城已经龟缩不动了快两年的明军,肯定不会在后路有警的情况下向凤凰城进军。 除非杨振本人在秀岩城坐镇督战。 但是,来自九连城的紧急军情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济尔哈朗,杨振本人眼下就在鸭江以东。 也因此,济尔哈朗认为自己的这一番安排,已经足以保证自己的后方无忧了。 然而,济尔哈朗没有料到的是,凤凰城附近的山林里早就潜伏了好几处由秀岩城明军派出斥候和暗哨。 他让辛达理派出的前往和宁国联络沉器远和尼堪的信使队伍,因为走的是险山堡方向的大路,而且彼处更加靠北,周边又多有清虏,所以侥幸未被截获。 但是他让多积礼派出的前往盖州城方向联络多尔衮的信使队伍,一出凤凰城的西门,便被盯上了。 最终,于当日午后,被闻讯后亲自率军埋伏在帽盔山以西、杓子河畔山路上的祖克勇拦个正着。 一百多人的信使队伍,除了十几个人被生擒活捉后留下活口之外,其他的皆当场阵亡。 最重要的是,被留下活口的十几个人里,就有一个是多积礼身边的精通满汉文的亲信笔帖式。 济尔哈朗写给多尔衮的求助书信,不仅完完整整地落到了祖克勇的手中,而且书信的内容,也被祖克勇及其麾下将领们悉知。 与此相应的是,济尔哈朗以巩阿岱为先锋率领凤凰城内的数千旗营兵马进入险山堡的情况,同样也没能瞒得住汤站堡明军撒出去的斥候和暗哨。 杨振率军离开安东城后,尤其是九连城清虏过江突袭杨振大营的兵马被全歼后,驻扎在汤站堡的潘喜等人,越发担心凤凰城的清虏会采取围魏救赵的策略派兵前来攻打汤站堡。 所以他们不仅日夜小心防范,而且派出去侦察凤凰城清虏动向的斥候也加了倍。 凤凰城与汤站堡之间的山岭密林之中,清虏与明军双方的斥候战,几乎每天每夜都在发生。 作为汤站堡总领斥候探马事务的许廷选,几乎每天都会接到自军斥候伤亡以及斩获清虏探马的情况报告。 四月十五日的午后,许廷选派出去的一个小队斥候,在险山堡以西、汤站堡以北遭遇清虏探马,损失惨重,十几人的斥候小队只逃回一人。 得报后再次带人前往出事地点反击的许廷选,虽然扑了空,但却正好亲眼目睹了济尔哈朗殿后的清虏镶蓝旗巴牙喇营从密林外的山道上快速向东挺进的场面。 于是当天傍晚,正在期待着鸭江口望日大潮来临,期待着严省三等人率领水师大船队抵达马市岛的杨振,意外地等来了从安东城附近过江赶来的许廷选。 “都督!清虏出兵了,清虏驻扎在凤凰城的旗营,已于今日午时前后出兵了!都是披甲的马兵,多数仅披一般蓝甲的,也有内披蓝甲外罩白色比甲的,总数约有三四千骑,目前已入险山堡落脚!” 许廷选在新义堡附近的大营内见了杨振后,立刻将汤站堡明军侦察所得的敌情报告给了杨振。 四月十四日杨振率部在新义堡明军大营内外取得的胜利,在昨天入夜的时候,就已经传到了安东城以及汤站堡的军中。 不管是身在安东城的诸将,还是身在汤站堡的诸将,都对杨振趁势拿下九连城没有任何异议了。 但是凤凰城济尔哈朗的突然出兵,让这件事情又有了变数。 一旦杨振不明就里,在炮击九连城之后贸然率军过江,恐怕反要中了清虏的埋伏。 所以许廷选在面见杨振之后,根本来不及恭贺杨振刚刚取得的胜利,而是立刻报告了凤凰城清虏的动向。 “哦?很好,真是天助我也!” “这——,都督的意思是?” 看见杨振不仅不慌反倒有些惊喜的反应,许廷选有点懵,一时忍不住问道。 “你先别管我的意思,我且问你,你途径安东城附近的时候,严省三他们可曾定下何时启航北来?” “回都督的话,就是今夜。卑职路过安东城时,严副将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启航的全部准备,只等入夜后潮水最大之时便可启航北来,以卑职所知,严副将船队今夜子时前后,必至叆哈河口。” 路过安东城的时候,许廷选已经拜见过仇震海,同时也是搭乘严省三所部战船过的鸭江,所以对下游的情况有所了解。 事实上在搭乘严省三所部战船过江的时候,也曾受了仇震海与严省三的委托,叫他向杨振通报下游船队的情况,好叫杨振心中有数。 因此,许廷选见杨振询问,马上就将鸭江下游安东城附近的水陆兵马备战的情况一起并报给了杨振。 “还有仇总兵那边,也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兵的准备,只等都督一声令下,即可北上九连城一带对虏作战。 “不过仇总兵得知清虏镶蓝旗增兵险山堡后,叫卑职带话给都督,请都督慎重行事,都督一人之安危,关乎整个复辽大业之成败,切不可再以身犯险。” 杨振以自己为饵,诱使九连城清虏马甲兵两千余骑突袭明军大营,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明军全歼了来犯的清虏骑兵,可这个做法却将身在后方的众将领惊得目瞪口呆。 这一次多亏是有备,若是无备,结局将不堪设想。 也因此,身在安东城的仇震海等人最担心的不是杨振率领的主力拿不下九连城,而是担心杨振在大局有利的情况下老是铤而走险,最后一个不小心阴沟里翻船。 别看金海镇现在兵强马壮,扩张迅速,无论在朝在野,声势都是如日中天,可一旦杨振在军前出了事,恐怕转眼间就要分崩离析了。 毕竟类似的情况,想当年在东江镇的身上就曾经出现过。 杨振麾下有许多将领都亲身经历过东江镇从如日中天到分崩离析的转变,这些人全都无比担心类似的故事在杨振的身上以及在金海镇重演。 也因此,他们都无比关注杨振的安危。 对于这一点,杨振当然也清楚,虽然有时感到他们有些担忧过度了,但是知道他们是好意,杨振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一回当然也是这样,听完许廷选转达的劝说,杨振只是点了点头,一笑置之。 “放心,等严省三他们今晚抵达之后,本都督只会叫水师战船在江面上开炮轰击九连城的城墙。至于过江上岸作战么,呵呵,眼下为时尚早。 “至少在凤凰城被祖克勇、安庆后他们率军拿下来之前,本都督不会派一兵一卒过江上岸,去打九连城。如果济尔哈朗打得是对我半渡而击的主意,那他注定要落空。” 说到这里,看着若有所思的许廷选,杨振沉吟了一下,继续对他说道: “你不要在我这里多作停留,一会儿带点干粮,连夜返回。回去以后,告诉仇震海仇总兵,叫他们做好两件事情。 “其一,尽快将凤凰城清虏主力东进险山堡一带的情况,还有我这里的情况,告知祖克勇祖总兵,叫祖总兵他们抓住一切机会,想办法拿下凤凰城。 “其二,我军在安东城、汤站堡一带的马步军营头暂时不可轻动,要多派哨探斥候,密切注意险山堡清虏动向,记住,敌不动,我亦不动,敌若动,则袭其后路,断其归途。” “卑职记住了!” 就在当天夜里,已经策马疾驰跑了快二百里路的许廷选,不得不在换了马匹并稍事休息之后重新打起精神踏上了往回赶的路途。 就在他策马出营风驰南下的同时,新义堡以西不远变得极其广阔的鸭江水面上,终于出现了黑压压雾茫茫的一片其徐如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