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结束

八年后，高淑兰死在了国外，死因是自杀。 他的家人在整理她的遗物时找到了一本日记。 日记的外面被一层刻满密密麻麻刀痕的牛皮包裹着，她的母亲用颤抖的手打开了这本日记。 前半部分的记录都很正常，记录了她支教生活里的酸甜苦辣。 后半部分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凌乱的笔记，被撕扯的纸页，以及不存在的日期。 2011年4月4日（被划掉） 我很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感觉那一瞬间好像有一只大手把我的灵魂抓住，狠狠揉捏。 我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力所能及的帮助徐愿，我无法想象他生活，不，生存到今天所受的苦难，可能上天让我来这个村子支教就是为了让我拯救他，我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2011年4月5日（被划掉） 我在做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了！明明昨天晚上已经想好怎么跟他沟通，怎么向上级反映他的情况，可为什么我一见到他就说不出话啊！ 昨天的感觉又来了，我该怎么办？ 2011年4月6日（被划掉） 我失眠了，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幻想出他的脸，尤其是他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是质问我为什么不帮他。不！他就是在质问我！ 我一定要帮助他，这是我的使命！ 2011年4月7日（被划掉） 我不是故意不跟他沟通的，我只是需要向其他人了解情况，等我整理好所有的材料我就可以向上级反应了，相信国家一定会帮助他的，我还可以把他的情况发到贴吧，善良的网友们也一定会帮助他的，高淑兰啊，你真是个小聪明鬼！ 2011年4月8日（被划掉） 我受不了了！天花板上，墙上，电脑屏幕，甚至是我的手机上都有他的眼睛，他一直在看我！我清楚的知道这是幻觉，可我还是害怕，真的好害怕啊。 2011年4月10日（被划掉） 村民们都说他是天煞孤星，把家人全部克死了，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这是迷信，我不敢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承受了多少苦难啊，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一定要带他离开这个愚昧的村子！ 2011年4月12日（被划掉） 上级驳回了我的报告，理由是徐愿的户籍不在村委会。 我才知道因为早年间的政策不完善，加之村子实在太过偏僻，还有他没有监护人的事实，种种原因导致了他现在还是黑户的现状。 我问了同学，他也说很难办。 我该怎么办啊？ 2011年4月15日（被划掉） 别看我了！别看我了！别看我了！我真的有在努力！ 2011年？月？日（被划掉） 果然是我还不够成熟，太敏感了。和张医生的一番交谈让我受益良多，主任也找到我说有人反映我最近的教学质量有所下降，我该重新振作了。 2011年？月？日（被划掉） 最近几次的公开课准备的非常不错，来检查的领导问话我也是从善如流，我果然天生适合当老师~ 最近张医生又约我继续谈话，我拒绝了他，我感觉我现在状态很好，没必要再去心理康复了。 好久没见到徐愿了，他已经一周没来学校了，我觉得我需要去打听打听他的情况了，这是一名人民教师的责任！ 2011年？月？日（被划掉） 村民都对徐愿的情况讳莫如深，我不知道一群成年人为什么对一个孩子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好在今天徐愿回来上课了，只不过他的神态更加憔悴了，衣衫褴褛的样子我看着真的很心疼。 是时候找他聊聊了。 2011年？月？日（被划掉）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好像没办法跟他交流，我只要一看到他那种心悸的感觉就会出现！ 我上网查了查，上面说我这种情况属于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之前听说很多参加战争归来的军人都会生这种病，我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2011年？月？日（被划掉） 眼睛！眼睛！到处都是他的眼睛！ 张医生！只有张医生能救我了！ 2011年？月？日（被划掉） 别看我了！求求你别看我了！ 2011年？月？日（被划掉） 我要疯了！ 2011年？月？日（被划掉） 我当初就不应该来支教！我就不应该报师范！我就不应该当老师！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2011年？月？日（被划掉） 我辞职了，现在我正在车上写这篇日记。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坐上离开这个地方的大巴车时，那些折磨我很久的痛苦都戛然而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虽然我放弃了这么多年的坚持，但是只要让我逃离那个环境，我什么都愿意。 2011年？月？日（被划掉） 虽然只走了两年，但是当我看到爸妈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他们苍老了许多。 这样的结局是否印证了两年前我的离开是错误的？ 我想不明白。 2012年？月？日（被划掉） 我突然有些愧疚。 那段时间里我不可避免的对那个孩子有些仇恨，毕竟这件事情因他而起。 虽然我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依然保持理性，但其实我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帮助到他。 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只是我自己的心理素质太差，生了那种病，反而牵连到他，我很愧疚。 2013年？月？日（被划掉） 在家待了很久了，真的好无聊。 在贴吧上看到了一句话：人生需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真的很喜欢。 我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2014年？月？日（被划掉） 终于出来啦~ 我要把这个美丽的世界看个遍！ 2014年？月？日（被划掉） 爬山真的好累哦，不过登山山顶之后的风景太好看了吧！ 一直在家呆着的话就看不到这么多美丽的风景了，出来旅行真是我最正确的决定，我还要去更多的地方看一看！ 2015年？月？日（被划掉） 最近行程排的很满，累的我都没空写日记了。 不过听他们说，如果生活足够充实的话，就没必要写日记了。 2017年？月？日（被划掉） 我真的好难过，这个地方教育太落后了，哪有不到十岁就去打工的孩子啊？ 听说他们这里很久都没有老师了，学校都成村民的棋牌室了！ 我要去看看，或许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意义吧。 2017年？月？日（被划掉） 谁能想到呢？我最后还是当了老师。 看着半大的孩子们重新回归教育的怀抱，听到孩子们郎朗的读书声，我知道这个职业是我的归宿。 我天生就是要当老师的。 2018年？月？日（被划掉） 今天被村长逼着放了假，也算是有时间写日记了。 下午吃完饭照了照镜子才发现，脸上有了褶子，白头发也有几根。看了看自己满是茧子的双手，我竟然完全不在意了。 记得原来自己是个很爱美的小女生，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现在却完全不在乎了。 果然，时间教会了人成长。 孩子人生的悲惨，远大于自己原来心中在意的美丽。 2018年？月？日（被划掉） 今天有个女孩子被家人逼着嫁人，最后跳河自杀了。 她才十五岁啊，如花一般的年级就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非常痛苦，我甚至感觉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没了意义，仅仅是为了两万元的嫁妆，就可以把养了十五年的亲生女儿卖出去，直至将她逼死。施暴者却不用收到任何惩罚，多么荒唐又可笑。 不过现在我却很平静，反而更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来这里当老师的时间不过一年半，却是没办法影响这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恶习，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继续下去，一点一滴的去改变。 一年不够就五年，五年不够就十年，干到干不动为止，我还要在这条路上培养新的老师，永远薪火相传下去！ 这样哪怕我有一天倒下了，也要保证这条道路不会断绝！ 妄想一朝一夕就改变现状那是痴人说梦，只有一直坚持下去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那些先辈们的付出与牺牲，我也要做那星星之火！ 可惜，如果早一点明白这些道理，自己当时就能帮助到川南那个孩子把，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请你原谅当初弱小又脆弱的高老师吧。 2018年？月？日（被划掉）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王二狗家里本来就穷，刚来学校的时候都瘦的皮包骨了，刚好起来一点却又发生这样的事。 他家里人不知道吃了什么，食物中毒了，镇上的医生还没到，全家人就都死了。 我把剩下的钱都给了他叔叔，希望能做点什么吧。 二狗那个眼神，看的我很难受，一如七年前川南那个孩子。 2018年？月？日（被划掉） 我以生病为由向村长请了假，并告诉他学校我的课先让孙老师带着，他看着我本来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我知道他是看到了我糟糕的状态，因为我又一晚上没睡着。 那只眼睛又出现了。 2018年？月？日（被划掉） 我没有像我说的那样回家，而是出国。 因为在我坐上离开的大巴车时，那期待已久如释重负的感觉并没有出现。 我不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该怎么面对在家里等待我的父母，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孝，但我没得选择。 2018年？月？日（被划掉） 我已经三天没睡着了，但我并不困。 我很难用文字表述我现在的感受，大概就是感觉自己变轻了，有些无欲无求。 到达了目的地附近的酒店，我正在写下这篇日记，这个国家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明天要爬的那座小有名气的山远处看真漂亮。 写到这里突然有点困了，好好地睡个觉吧。 2019年4月4日 这座山并不低，但我却很快爬到了山顶，而且并不感觉累。 我从没来过这里，但感觉这座山跟我以前爬的山没什么区别。当然，那种美好的感觉也没什么区别。 我现在坐在峰顶的边缘处，有好心的人提醒我这样很危险，我只是笑了笑跟他们说没事。 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那被云彩托举的太阳开始变化了，越来越像一只紫色的眼球。 哪怕是幻觉我也觉得真漂亮啊。 对不起了爸妈。 我真的有点累了。 看着从山顶一跃而下的高淑兰，徐愿叹了口气。 随着叹息的声音响起，那个川南的孩子开始一点一点变化，逐渐变成了现在的徐愿。 早在念完那篇作文之时，徐愿就清醒过来了。不过他并没有打断试炼，只是保持入画的状态，继续体验着这幅早已忘却的画卷。 他并不知道那个在他生命中短暂出现的高老师有如此故事，如此令人唏嘘结局。 不是这次的试炼，徐愿都已经想不起来这位高老师了。 其实就如她日记所说，她并没有帮助到自己什么，她所谓的愧疚和关怀也完全不存在，甚至她一度做了一些令自己很困扰的事情，不过徐愿不想再回忆了。 人都是这样的，争吵的时候都会尽可能主观输出，下意识的抹除掉自己的过错，何况是写日记呢？ 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再看看天空那如紫色眼球般的太阳。 “紫色眼球？阴神之瞳？” “感觉有些命中注定的意思了。” 徐愿闭上双眼，调整好情绪。 就让一切就在此结束吧，我会记住你的。 安息吧，高淑兰。 徐愿闭着眼转过身子，朝前方大步走去，随着他每一步的踏出，周围的画面也开始慢慢模糊，直至破碎。 很快，他又回到了一开始那处被定格的黑暗，睁开了双眼。 可他没有看到的是，在那处山峰景象破碎至最后一片时，那紫色眼球般的太阳，向他的背影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