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打满算,其实王亚楠嫁到牛家还不到十天,可就是这段不算长的日子,却彻底改变了她这个人。 下乡这两年半全部的苦难加起来都没有这十天来的多,她家里本来成分就不好,是被下放到乡下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 说直白点儿,就是被看管起来劳动改造。 从这个角度想想,或许从王亚楠选择这段婚姻起,才是“教育”真正的开始。 至少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放弃了之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不仅在短时间内接受了眼下并不美好的现实,还打破忍耐的下限,在苦难中迅速摸索出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生存之路。 两辈子秦小妹都知道王亚楠不是个蠢人,她只是被保护的太好,身边的好心人太多了而已,真面对绝境,她能表现的比大多数人都好。 可命运就是这么让人琢磨不透,当一个人深陷绝望之中,唯有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期待时,那这根草大概率就会出事。 原本王亚楠以为,再也没有哪一天能比她出嫁那天更黑暗的了。 直到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耷拉着无力的双手,步履蹒跚的走回牛家,抬眼就看见了衣着单薄,露出的皮肤上全是细密皲裂的伤口和恶心皮屑的吴洪斌。 此时的他,早已经不是初相识那会儿的清俊模样了。 不仅整个人瘦的像一具行走的骷髅,还因为古怪的皮肤病,全身溃烂蜕皮,伴随着浓重恶心的血腥味,叫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仅是王亚楠,一道走回居住地的原牛家庄社员也都注意到了吴洪斌。 他们搬过来的时候吴洪斌已经得了这怪病,闭门不出,所以在场谁也不知道原来知青点还有这号人物,全都一头雾水。 见他不偏不倚就坐在牛家的门槛上,大家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老牛夫妻俩。 可这夫妻俩照样也是一脸的疑惑,同时觉得十分晦气。 家里可还有老人孩子呢,这人长得一副恶心样,身上那病也不知道传不传染人,就敢到别人家里来,真是不识相。 想到有传染人的可能性,老牛头顿时就没了好气儿,他不敢贸然动吴洪斌,便快走两步,上前指着他鼻子骂道:“诶!你谁呀?是不是走错门儿啦?赶紧走啊!要不俺可抄家伙赶人了!” 要搁平时,惯会装老实的老牛头不会说这么重的话,可大河道的活儿比想象中的还磨人,一天干下来壮小伙儿也扛不住,更别提他一个老头子了,能撑住没倒地上已经算老当益壮了。 本来心情就不好,说话大点儿声大家倒也能理解,听出来老牛一家并不认识这个举止奇怪的男人,一同搬到大溪沟村来的原牛家庄社员也都帮起腔来。 只有王亚楠手脚冰冷的站在人群末端,拼命垂下头降低存在感,不敢吭声。 “你这人是咋回事儿呀?坐在人家门口一句话不说是咋个意思?话说你是俺们生产队社员不是?你身上这些···诶咦~都是啥玩意儿呀?臭死了,会不会传染人啊?” “十有八九会传染,这种人心眼儿就是坏,自个儿有病也不知道躲着点儿人走,还坐人家大门口,真缺德!甭跟他吵吵,咱找大队长去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对吴洪斌始终不言不语的态度气愤不已,可碍于他身上可能会传染人的皮肤病,谁也不敢出手去拉扯,最后还是一致决定去找大队长来帮忙。 这边嚷嚷的声音不小,那边知青点的知青们也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动静。 虽说平日里安分守己,可到底还是生产队的一员,若是大队社员出了什么事儿,积极帮助是应该的。 观望了一会儿,确定棚户区发出的动静不是正常生活能发出来的,冯茂才和两个胆大热心的男知青一合计,三人一块儿走了过去。 “同志,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助吗?我们是对面知青点的知青,有什么事儿要帮忙的,尽管说就行。” 冯茂才长得就是一副老好人的可靠样,再加上他是知青点的老人了,对大队情况最熟悉,很快就得到了棚户区居民的认可,救星似的将他拉到了仍一言不发,做深沉状的吴洪斌面前。 “你来的可及时啊!知青同志,俺们是新来的,庄上的人还认不全乎呢,你快给瞧瞧这是个啥人?是俺们生产队的社员不?” “他这身上···都是些啥玩意儿呀?皮?诶咦~真恶心人,无冤无仇这么坐在人家门口不走,人家还咋生活?大家忙活一天都等着做饭吃了好早点儿休息呢,这不耽误人吗?” “别是脑袋有啥毛病吧?脑袋有毛病又有传染病,这谁惹得起?算了算了···,俺不看这热闹了,俺回家去。” 这大溪沟村虽然富裕,可神经病却是不少,上回那个突然发病差点儿把牛老二婆娘给砍死的女人,癫狂的模样和血腥现场尚还历历在目呐。 这会儿见形势不对,还在看热闹的主动往后退了三步,胆子小的早已经悄悄溜走,谁也不敢拿小命儿开玩笑。 他们倒是能走,可吴洪斌就直愣愣的坐在自家大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人,让老牛家可咋整啊? 火爆脾气的牛有根急的想和吴洪斌过过拳脚,但被冯茂才给一把拉住了。 “哎!同志你别激动!让我去劝劝他吧,这人是···是我们知青点的知青,你们别害怕,他身上这病大概率是不传染人的,不过是性格古怪了点儿,你先等着,我劝劝他去。” 说完,冯茂才顶着众人嫌恶的古怪眼神,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虚汗,快步走向吴洪斌。 “我说吴知青,你闹的这是哪一出啊!能下地是好事儿,你不把自己拾掇拾掇出门儿干活儿,挣点儿工分好好过日子,来这儿坐着干什么?人家王知青已经结婚了,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你就别闹了,行不行?” 知道是吴洪斌在这儿,明白他和王亚楠之间感情纠葛的冯茂才,立刻就明白过来他来牛家为的是什么。 几乎是低吼着说完了这些话,冯茂才打心底里希望他能认清现实。 也不知道吴洪斌是咋想的,王亚楠结婚那天都没闹幺蛾子,过了快半个月却突然发疯。 另外两个男知青见冯茂才说话不顶用,也跟着他前后脚跑了过来,对着吴洪斌就是一通苦口婆心的劝导。 可惜全是对牛弹琴,人连正眼都不瞧他们一眼。 直到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动静越闹越大,在社员们的窃窃私语中,吴洪斌才好像刚睡醒似的,缓缓有了动作。 他艰难的抬起头,脖子上的皮肤跟随动作牵引,崩裂开来,一丝恶臭从伤口处飘出,引的众人皱眉,暗暗嫌弃。 将这些负面情绪尽收眼底,吴洪斌神色淡淡,没什么感觉。 这些日子这样的眼神他见得还少吗?他只恨自己命不好,生了怪病没人照顾拖垮了身体,如今连挥起拳头扞卫尊严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