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端捧起一颗头颅,对刘望说,“尚书大人,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早晨刚刚用的胸膛,为大人挡了一刀。他能有什么反叛之心?” “军心不可动摇,钱将军节哀吧?”刘望根本连一眼都没有看,只是很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我还要去和几位王爷汇报,你自己调整一下情绪,接下来还会有恶战。” “尚书大人,末将求你,能不能给兄弟发点口粮,兄弟们都一天没吃没喝了。”钱端跪在地上拜了又拜。 “钱将军,再坚持一下嘛。前面就到了宁平城了。到了宁平城一切就都有了。” “尚书大人,宁平城不能进啊,那里是兵家所说的死地。外无救援,城小无备,逃遁无路。” 钱端一听就急了,这些大老爷们,不但不懂,还瞎指挥,进了宁平城那就是死路一条。 “钱将军,兵法上不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吗?现在我军需要一场大胜来鼓舞士气,不正是时候吗?再说都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了,王爷们都吃不消了,不得找个地方歇歇脚,调理一下阴阳?” 神特么调理阴阳,都这个时候,这些大老爷们都没忘了玩女人,可就是这样,前线给他们堵枪的军士,一天都吃不到一顿饭。 文士风流嘛,什么时候都是要的。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哪里都能抓一把的大头兵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人渐渐离去,钱端看着这一地的人头,心中的一腔悲愤真就有了冲动的心。 “要不然反了吧,将军,咱们没有活路了。” “说什么哪?咱们的家人都还在他们手里。看不到吗?这就是杀鸡儆猴。”钱端始终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也就真的按照大老爷们的安排,带兵进了死地宁平城。 石勒的三队兵马再次在宁平城外集结。 “他们怎么会选在这里?这简直就是自杀。”石勒第一个就看出了问题,“这城这么小,城墙那么矮,几十万挤在里面,简直就是一个钉在木桩子上的活靶子。” “是啊,大将军,这可是天赐良机。围猎都没这个简单,只需要卡住几个城门,往城里射箭就行了。” 宁平城里。 石勒的一波箭雨攻击,就射杀了数千人,再加上相互逃窜踩踏而死,怎么也有快万人了。 尽管钱端的头都磕破了,刘望还是那句话,给你二十万人,你打不退几万人嘛? 钱端不得已再次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披挂上阵,领着最后的一些心腹,打开城门,向石勒发起了冲锋。 “将军回去吧?根本没人和咱们一起冲,一共就三百人。” “但愿,我的血,能让他们清醒吧?” 钱端带着他的三百亲随刚冲出城门,就被无情的关在外面。 “这是个英雄,我要活的。” 石勒的命令一下,钱端被押了过来。 “将军虽然战败,但非将军之罪。不如弃暗投明,随本将军杀回去,有仇的报仇。岂不痛快。” “呸,羯奴,爷爷岂是摇尾乞怜之人。” “那就杀了吧,也算成全了将军的忠义。” 钱端战死,宁平城就更乱了,石勒一辈子都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只是围着城转圈射箭,射了一阵后,城上就举起了白旗,城门打开,一众穿戴很华丽的家伙走在最前面。 石勒提马入城,刚一进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在了原地——这小小的宁平城里,居然平地拔起一座山。 一座全是人的山,这个人踩在那个人肩上,那个人藏在这个人的胯下,就这样人叠人,人藏人,人压人。竖起了一座座数丈高的人山。 王璋倒是寇掠的多了,看习惯了, “烧了吧,不然留在这里,会起大疫的。” 他的话冰冷都就像是这一座座山,不是人,而是鸡鸭猪狗一般。 王璋率先丢进去一支火把,很快这些人山就陷入了火海之中,有那个胆子大的,甚至掰了烤熟的肉来吃。 “走吧,我们去看看晋廷那几个王爷去。听说他们到现在,还在辩难清谈,当真是雅得很哪。”石勒的心中也早已见多不怪,带着张宾、王璋两人,来到了这些王公贵族的扣押地。 孔苌走过来汇报,“主公,这里面有六个王爷,两个尚书,一个廷尉,一个长史,还有您常常提起的太尉王衍。” “王夷甫也在?那此行当真不虚。孟孙你不是数次求见王衍不成吗?正好奚落一下他。”石勒想为张宾出这口恶气,他眼中那张宾简直就是张良。 “不了,主公,臣有些倦了。想去休息一下。”张宾并没有那份心情,去和一只斗败的老鸡,炫耀自己的智慧。 他的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这时代爱清谈,不爱实务,让他这样有真韬略的人,连个九品都评不上。 可正是自己这个九品都评不上的家伙,烧掉了晋廷的最后一丝希望,这宁平城一战后,整个中原的官军再也没有阻挡北方铁蹄的力量了。 张宾独自一人漫步在一眼就望到头的宁平城里,看着王璋、石勒手下士兵的一刀一剑割着人头系在腰间。 看那一座座人做的山,被燃起了火,火中溢出的焦味,吸引了一群同样饥饿的底层士卒,他们可不管什么人伦道义,他们只知道自己不去找能吃的,明天就会被饿死。 张宾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他是要灭掉那样一个鱼肉百姓的晋廷,可现在的这些胡人,还有和他们一起的汉人,都成了吃人的怪物。 “想不到啊,这么一座小城,还能有这种雅致的园子。”石勒也是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园子的院墙,居然比外面城墙还要高。 梁王禧一脸谄媚的贴过去,“这是小王的别院,大将军一战定乾坤,真乃天命所归,我等佩服的紧,请为大将军牵马坠蹬。” 石勒眉头一皱,想起了当年在洛阳时,看到这些王爷们,飞车撞翻路人,压断了他们的双腿,还要倒回车了,让路人谢他们的不杀之恩。 “是啊,大将军,如今败征南,平江夏,定豫州,百战百胜,再回戈一击,打败苟曦,洛阳必降。”刘望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你是?” “刘望,前吏部尚书。”刘望这个前字用得特别的舔。 “哦?你就是那个离间将帅,祸国殃民的刘望?不知道能不能借一件东西给本将?”石勒瞟了一眼对方,有这么一个十级饭桶在对手那边,那真是一件美事。 “小民的一切都是大将军所赐,怎么谈借呢?”刘望觉得大约所有上位者都差不多,只要舔到位,什么罪不罪。 “那好,你就把你的人头借给本将吧,本将打包给苟曦大将军送去,苟曦大将军一定乐见此物。”石勒一句话都没废,也没麻烦其他人,自己亲自动手割下了一脸懵逼的刘望的人头。 “别紧张,我单纯是为了给苟大将军,送份薄礼。刚才大家谈什么,继续,我这人哪,虽说是不识字,但特别喜欢这些个名士。” 石勒将刘望的尸体丢下鱼塘,脑袋交给身旁的孔苌,吩咐给苟曦送过去,表示一下友好。 “谈啊?怎么不谈了?这不是逼本将杀人取乐吗?” 石勒回手一刀,就送梁王禧见了他的列祖列宗。 “百姓人相食,你居然有闲钱盖这么好的宅子。和那东海王是一丘之貉。” “哦,说起东海王司马越,我为你们完成了使命,你们不必送他回东海了,像这等祸乱天下的国贼,我一把火将他烧了个干干净净。” “既然大家不说,那我就来起个题,这晋廷灭吴,到今天也不过才三代君王,三十年而已,怎么就被我这一个奴隶出身的打到了这番田地?”石勒把手中刚刚砍了两个人的马刀,簪到身旁。 这几位大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第一句话,一番推搡之下,还是王衍来说。 “大将军,这晋廷之败,早就有迹可循,宣帝司马懿背洛水之誓,使天下无信,文帝昭当街弑曹髦,失了君臣之义,武帝立诸王,外藩强盛,必生祸端。且惠帝愚钝,惑于贾南风,使天下人人自危,只敢问田园,不敢问家国。” 王衍不愧是王衍,短短的几句话,就把这几十年来,晋廷由盛到衰,说了个清楚,难得的是还照顾了石勒的文化水平,没有什么引经据典,都是大实在话,这听得石勒就很舒服。 这些大老爷们,一看石勒面露赞许之色,立刻也顺着风跟了起来。 “小王虽然也是司马家的血脉,但小王也不避讳先祖的过失。李密的陈情表里就说过,惟圣朝以孝治天下。本朝将孝看得太过,使得很多人走了编造孝顺,换取功名这条路,而那些真正忠义的人,却因为不屑于这么做,而被排斥在外,久而久之,朝廷满是坐谈客,再无牧民官。大将军立君子营,招天下贤才,唯才是举,真有魏武遗风。”西河王喜抢先拍了这个马屁。 “曹瞒?他也不过是欺负孤儿寡妇的奸雄而已,西河王,那我去比曹瞒,莫非是说我也有不臣之心吗?这个答案,我不喜欢。” 石勒不喜欢,就要杀人,手起人头落,西河王喜,马屁拍在马腿上,被了结了此生。 “庾敳,庾子嵩。”石勒手持带血的刀点到了庾敳身上,“王太尉可是把你排在平子之后,处仲之前。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大将军,一言蔽之,清谈误国。帝欲清谈,欲相斗,欲各保其家。” “子嵩可是天下第一清谈家,人言清谈自子嵩始,你说清谈误国,那岂不是说就是你误国吗?误国之人,我留着误我不成?” “且慢,敳善清谈不假,但真正误国的是那些把敳从山野召到朝廷里去的人。” “那就是王太尉了?” “不关我事,我其实就是一个放在台面上的样子货,既不掌兵也不掌粮。大将军天纵英才,必然承德而兴,不如就此称尊号,西去伐屠各贼刘曜。” “说的什么话,王太尉你的名声盖过了四海之内的名士,便是我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满耳都是太尉的故事,你年少的时候就进了朝廷中枢,一直到现在,洛阳的所有事情,你都参与了,你居然说和你没有关系?这说的过去吗?”石勒一生气,噗嗤一声,庾敳死。 石勒又看着几个王爷来气,咔咔又是两刀,孔苌也很配合的解决了诸葛铨这些官员,这两人一阵乱杀。 满园的大小官员,就只剩下王衍和襄阳王范。 石勒提着刃都砍钝了的刀,指向宁平城里的最后一个王爷。 “你怎么不说话,我听说你也是大将军?” “有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一死而已。司马家造得孽,用司马家的血来偿还,很合理,但要我像他们一样摇尾乞怜,办不到。” “好,是条汉子,赏他个全尸吧。” 襄阳王死。 偌大的园子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王衍也被吓晕了过去。 石勒看着晕过去的王衍,那样子确实是仙人一般,“孔苌,你看这样的人物,当世再也没有了,是不是该留他一条性命?” “主公,他可是晋廷的三公高官,真的能给主公卖命?” “我也不需要他多卖命,只是……额~怎么说来着,千金什么来着。” “千金买马骨。” “对,你就把他看成那个马骨,如果他都能为我效力,那么何愁其他贤才不来?” “主公,你现在就要称帝,和刘聪撕破脸皮吗?” “怎么这么问?” “只有皇帝才配用天下第一名士,除非主公现在就有称尊之心,否则王衍必须得杀,杀给刘聪看。” “哎,如此人物,可惜了,别让他受刀兵之苦,挖个坑埋了吧。” 王衍死。 宁平城战役正式结束,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六位王爷,数百公卿全部殒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