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周筵看着满院子乱跑乱喊的周缙,“可得好好的补补,这段时间就别让他出门了,他那个嘴,别把世子殿下的大事给耽误了。” “是,二哥,我就盯着他,晚上睡觉也睡他旁边。” “那倒不用,大哥,还得辛苦你一趟,你得回一趟义兴老家,那边咱们得有一个兄弟看着。” “好,二弟,你们仨在建康多加小心,咱们家这个身份,能不得罪的还是不要得罪。” “那我就先借着这个由头,去看看世子殿下是什么吩咐?等我回来之后,大哥再动身?” 周懋回去收拾行囊,周赞拧着周缙的耳朵回书房给他恶补文学,周筵让书童装了几箱书,亲自驾车来到了王导的府上。 王悦一早就吩咐下,让周筵得以驾着马车直入书房。 周筵见书房门敞开,便走了进去,进去真的就看到世子和王公子在那里罚写,就和他们家老四一样。 “周侍郎,先稍坐片刻,我写完这一篇,咱们再谈。”司马绍一抬头,看到了黄门侍郎周筵站在面前。 周筵自然是坐到一边,等着二人把罚写的文章抄完,还偷偷看了一眼,这二位的字啊,和自己家老四差不多,或许这就是文学官的真相? “周侍郎,令祖当年处三害,闻名天下,蛟龙猛虎还算一般,但能除心中贼,却非常人能及。” “谢世子殿下赞誉。” “但不知道令祖的风采有没有传承下来,反正就我所见的周缙,除了能给我誊写一下文章,好像还真没什么大用了。” 司马绍直接把话挑明,印证了周筵的猜测,也让他悬着的心安了下来。 原来不是给自己这个疼惜得过分的四弟下套子,只是一个代写书童,那就放心多了。 “周侍郎为何一言不发?” “臣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从伧狗说起吧。你家叔父临终大骂伧狗,我想问一问,这个伧狗是指谁?” “白云苍狗嘛,叔父一定是说时间不等人,还没能为朝廷效力,就被阎王招走。” “侍郎这可不老实,让我来把话说明白,这伧狗就是长豫的父亲茂弘师父,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啊?” “世子殿下明鉴,叔父是叔父,周筵是周筵。” “好,既然周侍郎如此痛快,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那个在宣城的弟弟不省心,害得我总是要操心,不知道周侍郎在义兴的那几个兄弟有没有让你操心的?” “世子殿下,臣家中只有四兄弟,现都在建康,大哥周懋不放心家里的产业,准备回去看看,不知道世子殿下有什么嘱咐没有。” “哈哈,没有,周侍郎真是个痛快人,这等人物,长豫你怎么不早向我引荐?若不是我想起除三害的事情,险些埋没了人才。” “我忙啊?你倒好,招了代写的世子文学,我只能自己动手抄,有个小弟吧,字还写得太好。是指望不上了。侍郎大人,像阿缙这么靠谱的兄弟,周家还有没有?” “额……这个确实比较难找,世子殿下放心,臣已经责成三弟周赞,给阿缙补课了,不出三个月,定不会让世子殿下难堪。” “哎,你这个周侍郎,阿缙好端端的,你让他学什么文化,别用那些东西污染他的脑子。” “请世子殿下明示。” “有些事情吧,你不方便做,我也不方便做,那总得有人做吧?” “臣明白了,这件事情臣会保密,在外人眼中,阿缙一定还是之前的阿缙。” “周侍郎真是个爽快人。你看乌程公是不是有些不服气?” “岂止是不服气,简直就是憋着火要造反,不过是叔父周札时常训示,才让他不敢胡作非为。” “这怎么行哪?乌程公本来就父亲早亡,再给他憋出病来?” “那殿下的意思是?” “什么叫我的意思?你们这堂兄弟,就不互相关心吗?一家人怎么如此疏远?” “乌程公虽是臣的兄弟,但爵高名显,怕是不怎么听得进去臣的话。” “这样吧,长豫这次从豫章给我带回来一些力士,我看乌程公一定是心中烦闷,不如就请周懋回家的时候,给乌程公带去,陪着乌程公到处散散心。” “多谢殿下关照,有了这些力士,乌程公应该心情能好不少。” “这就对了嘛,都是兄弟,哪能那么见外哪?我听说周中郎(周札任从事中郎)的儿子周续,也是一身的勇武,颇有令祖之风。” “殿下明察万里,续弟确实聪明任哲,可惜做事有些冲动,叔父一直把他留在家中,未带到建康。” “年轻人嘛,不冲动叫什么年轻人。犯些小错,才能成长嘛,只要不犯下谋反之类的大错,这都是将来的将相之才。” 司马绍的话说得已经非常露骨了,就差明说了——你回去把周勰周续逼反,以后你们四兄弟升官发财包我身上。 周筵直到现在才看清了一部分真相,但他还是想不通,周家自从周玘死后,已经是树倒猢狲散,个人顾个人了。 这样一只死老虎,又何劳世子亲自动手哪?那些红了眼的江南大户,都不够分食的。 “世子殿下也有兄弟,自然能够体会侍郎大人的兄弟情深。” 王悦再次把话挑明,这话等于是说,世子殿下就是要借你们周家这把钝刀,处理一下自己的兄弟。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筵要是还不明白,他就不是黄门侍郎,而是黄尿侍郎了。 “一定,臣谨记世子殿下的教诲,和兄弟们共叙孝悌之义。” “那就好,把令祖的那些着作留下一份,你退下吧,我这里还没誊写完哪,就不留你吃饭了。” 周筵刚出了门,就和一个年轻人擦了肩,年轻人一直低头边看书边走路,也没看到周筵。 周筵本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又是王导的府邸,他自然也不敢造次,没有声张,只是默默的回看那个年轻人走进屋中。 这年轻人正是前几天来到王家的孔坦,这书呆子一下子掉进了书海,那哪里还想其他事情,整天就把自己埋在书房里,看了这本,又去寻那本,看到兴起了,提笔就在书旁写下批注。 “哎?君平兄,今天怎么舍得出来走走?” “那个,我有点不好意思说。” “说嘛,这里都是兄弟,又没有外人。” “我听说刚才周筵来了,还带来他祖父周处的着作?我想……我想借来看看。” “看,我说什么来着,财色不能动其心,但只要有书虫墨香这么一勾,他就自己跑出来了吧?” “好了,长豫,就不要逗君平了,那个箱子,就是周筵刚刚送来的,就是给你的。” 孔坦听到这话,赶忙打开箱子, “《默语》,《风土记》,《吴书》,居然还是周处手书的,这次可让我掏着了。殿下送我这等大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殿下了。” 司马绍心中略带惭愧的看了王悦一样,面对这样的赤心人,司马绍总觉得自己的邪恶是从血脉里透出来的。 “君平兄啊,这些,还有这些,能不能换你消失一段时间?” 王悦又给孔坦推出了一个箱子。 孔坦立马扑上去打开,如饕餮见肉一般翻看了起来, “这都是郭璞的亲笔哪,市面上一字难求,长豫舍得都给我?那有这些,我还要什么?你刚才说消失是什么意思?谁会和我一个书呆子过不去?” “啊,没什么意思。你先看着,等过两天,我去把华老爷子也磨下来了,他那里你也可以去了。” “是华谭华令思吗?长豫兄,可惜我不是女儿身,要不然 我非以身相许不可,你对我也太好了。” 王悦又尴尬的看看同样怀着心思的司马绍,两人眼神一触即退,面对这样的赤心人,总觉得会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长豫兄,我有个过分的请求,我能不能把这些书都搬回自己家中,我怕它们跑了。” “这些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那多谢殿下了,我这就把它们都装了马车,可不能给别人说啊。” “放心吧,这世道,有人抢金银财宝,没人抢这些书。” 孔坦亲自将这些书都放在马车了,辞别了二人,就出了乌衣巷。 司马绍看了一眼王悦,“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朋友,不知怎么的,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我也是,面对这样纯粹的人,自惭形秽哪。” 乌衣巷外, 司马播早就喊上自己几个心腹在暗中埋伏,看着那个约定记号的马车,缓缓开过来。 司马播蒙上面纱,向后面一挥手,几个心腹呼啦啦的扯着刀,就把乌衣巷给横住了。 “呀呀呸,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世子,这是山贼的黑话,咱们现在是路匪,切口不一样。” “哪怎么办哪?” “就这样吧,先抢了再说。” 司马播还在想着什么台词,孔坦已经不慌不忙的从马车上下来,把身上的珠宝银两都摸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奉上。 这么配合的举动,给司马播都整得不好意思了。 “兄台,我们可是打劫的,超凶的。” “我知道啊,这世道谁都不容易,在下身上就这些银两了,还请大侠放开道路,在下回家还有急事。” “哎呀,我这个爆脾气,你还有急事 你再急能急过打劫吗?你这马车上装着什么?兄弟们搜。” “不行,这什么都是孤本亲书,你们不能把它们毁了,最多,你等等我,我回去再给你们送钱过来。” “呸,你当小爷缺钱吗?” “不然你为什么要抢劫哪?” “都愣着干什么,上去搜啊?” “我说了,你们不能动。” “呀,你还来样了,上去教训一下。” “嘭,嘭,嘭,嘭。” 四个大汉化成四条黑影,从司马播的耳边倒飞出去,摔在了街上。 “妈的,一个书呆子怎么扎手?” 司马播忽然发现刚才还怯懦的掏出所有金银的孔坦,此刻从车底抽出一把长枪,把几个冲到车上的小厮都挑飞了。 这剧本不对啊,司马播悲剧的发现,自己带来的人,陆续的都倒下了地上。 然后,孔坦就拎着枪向他走来了。 “朋友,这些书真的不能动,你在这里别动,钱若是不够,我回家取来给你。” 司马播心里狂汗,这特么叫什么事情,打劫碰到了关云长。 “少侠好身手啊,真是出手不凡。” “谬赞了,只不过看得书多了,偶尔也照着书上的活动活动。” “君平兄,你受……卧槽”王悦假惺惺的赶来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突然发现司马播带来的那些都捂着伤口散落一地,而孔坦正拿着一杆长枪威风凛凛的站在街口。 “这特么谁打劫谁啊?” “长豫兄,幸好我留了个心眼,要不然这些书,可就被他们抢了。” 司马播也是有苦说不出,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书呆子,武力值居然拉满了。 眼神偷偷看向王悦,本来想献礼,结果显眼了。 “哎,还得我亲自来,啥也不是。” “啊?长豫兄,你说……你为什么?” 王悦出手,拎起手中木棍,狠狠的给了对方一下子,把孔坦打昏过去。 “别看着了,世子殿下,快让你的人,把他绑走啊?” “啊,是。都起来,干活干活。” “等等,把这一车书给他带上,给他找个僻静的书房,省的他醒了之后,再把你们给撕了。” “长豫兄,你也没说,这家伙会武功啊?” “我也不知道,刚才葛洪师父看了他写的字,才断定他身上有功夫。世子殿下为何要掺和进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把那个小子抬到我的别院,给这位大爷好生伺候着。我还有别的事情。” 司马播安排人把孔坦抬下去,自己和王悦回了王家。 “世子殿下,大家都是聪明人,直接说吧。你想怎么样?” “好,果然爽快,我来就说一句话,西阳王是西阳王,世子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