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租界,虹桥区,德国使馆。 摆摊,这种在后世看起来,有些掉份的工作,会影响城市文明的现象,在如今这个时代,却是一个城市是否繁荣的象征。 德国使馆的对面,正好有一家修鞋的小店。 几张小马凳,一个木头工具箱。 一个满脸胡茬子的中年男人,穿着油污污的衣服,大声叫喊着: “擦鞋,一个大子,补鞋,修鞋,都是两个大子!” 在这没有电子大喇叭的时代,人工揽客是最常见的手段。 不过,似乎,看起来,今天这男子拦下的客人,并不多。 几个时辰过去了,也才来了不到个人。 “诶!给我看看这鞋有的修不?” 街道上,不知突然间,从哪里冒出来个挑着菜担子的菜贩子。 “好嘞,老哥,先坐下,让我瞧瞧!”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时不时,走过巡逻的二条子警察。 “行啊,你这手段是越来越熟练了,啥时候,帮咱们队里面的兄弟们,都修修鞋啊!” 微微抬起头,将头上的草帽微微抬起,黎生面露笑容。 “我的黎大人啊,我这手艺,若是不熟练的话,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一边说,林生手上的针线活却不停。 此二人,也不是他人,正是前不久在沪市大展风头的特派行动队成员。 当然,立下了大功,重庆总部,不久前,正式给了他们一个正规的番号: 沪市第一行动特遣队。 这名字,其实,霍恩刚听到的时候,便没憋住笑。 用他的话来说: “这名头,不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的确,在这沪市周边,不说多了,隶属于军统的行动部队,就至少有五六支,这还没算上那些散落在民间的没番号的游击部队,而,现在,又来了个第一行动特遣队,这不是增添麻烦吗? 要知道,部队虽然多了,但是,军统的总人数还是那么多啊! 对此,王星澜却是心知肚明: 这是总部想办法在削他的军权啊! 特务营,之前也是被借调的,但是,现在,成立了第一行动特遣队,这特务营还能够重新回到军统上海区的麾下吗? 估计,答案是否定的。 还是那句话,哪个军统特务不想要呆在大城市啊! 大城市生活质量高,还有机会打胜仗,而,青浦呢? 除了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就是各种杂草和蚊虫了。 不夸张的说,黎生在青浦呆上一年,养出来的蚊子都有十来个族群了,身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没有上百,也有二位数了。 不过,王星澜却知道一点: 城市虽然享受,但是,它危险啊! “行了,不说别的了,最近,这德国鬼子有没有啥情况?” 眼睛,止不住的向外斜撇,黎生脸上多了些严肃。 见状,林生停了停手中的动作,挪了挪屁股,声音低沉。 “上午,有一队二皮子上了门的,我没看清楚,好像是这使馆里面丢了啥东西。” 丢东西? 什么鬼! 脸上挂着一丝疑惑,黎生不禁又回头看了看。 的确,在使馆的周围,发现了一些不同。 只是,这是不是和他们自己的任务有关呢? 对此,黎生暂且,还一无所知。 好在,林生将使馆最近出入的人都给记录下来了。 “好嘞,客官,鞋修好了!” 说罢,林生“熟练”的从小木箱子中,拿出黑色的胶卷。 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将这胶卷往修好的鞋子一塞。 “客官,下次再来啊! 刚好,两个大子,多谢惠顾。” 笑呵呵的脸上,却布满了会意。 “你这鞋,修的真是不错。” 摸了摸内底,心中有了底,黎生戴着草帽,哈哈一笑。 “下次,我一定让我那些邻居都来你这里!你可千万别走了。” 这句话,看似是寻常话,但,其实是一句情报黑话: 我随时来,你小子,还得继续在这里待着,随时汇报情况! 望着黎生的背影,林生无奈一笑。 这黎营长,还是这么霸道! 只是,那毒蜂长官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帮英国人做事情,要这么卖力干啥子啊。 心中暗自郁闷,抬头一看,却发现一人站在眼前。 “擦鞋不?” 此人,瘦瘦高高,看起来,瘦弱,但,观其行,望其气,这小子是个练武之人。 内心多了几丝思量,林生却爽朗一笑。 “先生,当然擦了。” 说罢,林生又低头看了看其鞋子。 那是一双布鞋! 布鞋? 来擦鞋? 脸上布满了问号,却不料,此人一屁股就坐在马凳上。 “客官,你这是布鞋!还要擦吗?” 愣了一下,霍和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唉! 我咋忘了这一茬了。 只顾着找个位置,观察这使馆周围的情况了! “额,布鞋,难道不能擦吗?” 闪过一丝尴尬的气息,霍和反问了一句。 “能,客官说能就能。” 这人,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说罢,林生心中却不禁多了几分怀疑。 这人,该不会不是来擦鞋的吧? 没错,林生猜的一点也没错。 林生,之所以被上峰摆在这个位置,可不是因为这小子擦鞋擦的好,而是,因为,林生心中有着一杆秤,眼神还敏锐,记忆力还良好。 若是放在古代的话,他林生就是斥候。 而,要知道,古代军队侦察敌情,都得依靠斥候。 往往,这斥候,也是整支军队中最精锐的士兵。 果然,就像老叔说的那样子,这德国人还真的没大张旗鼓。 虽说,德国使馆前,多了些守卫,但是,观察了近十来分钟,霍和愣是没从这使馆外围发现小鬼子特务们的踪迹。 侦查到此,霍和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对,即将做的事情,霍和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 “客官,这布鞋,我就用皂角水给您擦一擦了。” 在这十来分钟内,林生倒也嘴巴不停。 “这鞋油,都是我擦皮鞋用的。” 一边观察着霍恩,林生总是期望得到些新的回应。 殊不知,现在的霍和,哪有时间理他啊。 说出来的几句话,不是“嗯”,就是“你看着办”,这类的无所谓话语。 “您看,我这鞋油还是小的自己家里面祖传的嘞!” 林生,想尽了办法,主动找了话题。 却,仍然没能够改变霍和的注意力。 好在,这十来分钟的凝视,也让林生察觉到了些新的东西。 这,小子,该不会和我一样,都是来监视德国人的吧? “我这鞋油,若是沾染到布头上,那就是染剂了,说起来,我还有件不好意思的事情嘞!前段时间,这对面的洋大人,有个叫舒啥的,出来擦皮鞋,正好来我这摊位了。” 试探一句,瞬间,林生便看到了霍和的转头。 你看,你这小样,我略微一炸,就砸出来了! 内心,暗暗得意,嘴上,林生却是闭嘴不谈了。 “等会,你再说一说,有洋鬼子来你这擦皮鞋了?” 假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林生低下头,不言。 见状,霍和脸上多了几分焦急。 这小子,若是真见过那舒尔茨,说不定,还能够帮些忙? 要知道,霍和今日,可就是来找这德国人的! 如今,有个人,知道这德国人,他还不得问一问吗? “客官,我说错话了!您别介意。” 霎时间,攻守之势异也。 原先,林生嘚吧嘚,说个不停,而,霍和呢? 只会嗯嗯啊啊啊! “呵呵,别怕,你说说,我也是个喜欢听闲话的人,差点忘了,你这擦鞋,要多少钱。” 眼见这个擦鞋的闭上了嘴,霍和头脑一转。 “哦,客官,你这擦鞋没用到鞋油,就给一个大子吧; 要知道,平日里,我擦一只鞋,可是一个大子的。” 憨厚一笑,林生仿佛刚想起要钱。 见状,霍和微微一笑,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大洋。 “呵呵,刚才那件事情在跟我说说,正好,给我指一指,你那位洋大人究竟是长什么样,让我见识见识,正好,我身上也没零钱,那,这块大洋剩下的,就当是为我解个闷了!” 说罢,林生内心一动,嘴上也说起了那德国人。 事情,也不是啥大事情。 就是,他林生,前段时间,给那德国舒尔茨擦了次皮鞋。 只是,不小心,这鞋油就粘上了德国洋鬼子的裤子上了。 而,德国洋鬼子,没盛气凌人,让他赔钱,还和言安慰了他。 这种事情,听起来,倒是的确像个德国人会干的。 忽然间,街道上,传来一阵涌动声音。 “客官,你看,那就是那德国洋鬼子!” 恰巧此时此刻,一人从使馆内,缓缓走了出来。 其实,林生哪里不知道: 这走出来的,正是舒尔茨,现任驻外大使,但是,很显然,作为一个擦鞋的底层百姓,他林生若是能够知晓这舒尔茨的真实身份,那不就有问题吗? 在话术伪装这一块,他林生可是拿捏得死死的。 “行了!大洋给你了。” 使馆门前,一金发鬼子,满脸愁容。 舒尔茨,正想着,该如何向柏林总部汇报情况呢! 即使,他知道,这一次的失败,对他来说,是一次军事生涯的滑铁卢。 但是,历经两天的搜寻,迄今为止,仍然未能够找到雕版的消息。 到了此种地步,舒尔茨也有点死心了。 难道,真的是被这片区域的蟊贼给偷走了? 最有可能的英国人那边,舒尔茨有内应,却没消息回来。 难道,真的像伯恩所说的: “是哈迪斯将这箱子给偷走了?” 想到此,舒尔茨不免揉了揉脑袋,一脸汗颜。 自己,啥时候,也寄希望于地狱的神明了? 此消息,传到总部,无非是两种结果: 第一种,柏林那边,通过外交部门向日本寻求军事上的帮助。 可想而知,即使是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了,那么,可想而知,鬼子也不会轻易地放弃对英镑雕版的掌控权,最好的结果,也是两个国家一起伪造英镑。 第二种,那就是,柏林那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舒尔茨将脑海中的想法,驱散而开。 车子,缓缓开了车门。 正当舒尔茨准备,抬步,走上轿车之时,突然间,周边警卫围成一圈。 原来是,有个不明人士,正朝着自己走来。 “站住!” 呵斥声,拔枪声,以及惊慌声,此起彼伏。 这副情景,霍恩早早地就预料到了。 于是乎,霍和呵呵一笑,将双手举高,然后,转了个身子。 双手举高,是表示自己手上并没有武器。 至于,转身子,则是表明自己没有自爆威胁。 这,大上海,最近发生的刺杀案件,可是成千上百。 也难怪,舒尔茨周边的人,如此之警戒了。 “亲爱的伯恩先生,舒尔茨先生,我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今天,之所以来,只是受人所托,送回来一件东西!” 一件东西? 该不会这么巧吧! 望着不远处的霍和,舒尔茨轻声喝退了周边的警卫。 “让他过来!” 摆了摆手,示意周边者别大惊小怪,舒尔茨内心多了几分希冀。 缓步走来,霍和手掌中,满是汗水。 但,心中,却不断的暗示着自己: 我手里面,有东西,这德国鬼子不会轻举妄动的。 “你是谁?那东西,是什么?” 既然,在沪市生活了这么久,舒尔茨也能够听得懂中文。 即使,他说出来的中国话,有些青岛话的味道,但,霍和还是听懂了。 “舒尔茨先生,不必问我是何人,我也不会说的。” “我此次来,只为了一件东西。 一件,黑色手提箱子,然后,还有里面的那封信!” 哗然一下,舒尔茨心中一顿。 果然,果然,这东西,在眼前者的手上。 突然间,舒尔茨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辣。 不过,转瞬间,这一丝狠辣又消失了。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箱子先生,即可!” 咧嘴一笑,霍和知道,这一步,他走对了! 不远处,林生盯着门口的一幕,心中开始了嘀咕: 东西,啥东西啊! 不行,这消息,得告诉那黎营长。 恰巧在此时,盯着离开的林生,以及进入使馆内部的二人,小六却眯了眯眼睛。 霍和算是进去了。 不过,这擦鞋的,又是谁家的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