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家祖孙三人埋头查账的第四天,长安府衙里的内鬼暴露了。 暴露内鬼的其实不是张平贵与王老六中的任何一人。他二人本来对这个内鬼一无所知,只是前者知道杜伯钦在知府衙门里有眼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关押在府衙大牢里的犯人而已。 张王二人被抓了这么多天,如今又一天一天地往外招供,透露了不少孙家的隐秘。虽然京城中的孙家还未得到消息,但人在长安的杜伯钦,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知道这两人晓得一些关于自己的秘密,本以为有孙家震慑,他们不敢轻易透露的。可如今连长安前卫内部,似乎都有许多人知道了他过往的黑历史,又有不少人在暗中盯梢着他,似乎是镇国公府派来的。他对张平贵与王老六二人,哪里还有什么信心?自然猜到他们一定出卖了他! 他心中惊疑不定,也拿不准这两人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虽然他不曾与他们碰过面,有事只会打发心腹去传话,但孙家的死士之间,兴许会互通消息。那些在杜家庄子上已住了半年的死士,对他的事可知道得不少。万一他们将他的秘密告诉了新来的同伙,那他如今岂不是已经完全暴露了?! 镇国公府的人在盯着自己,是要防止他擅自脱逃么?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来抓他?是因为他乃正三品的朝廷命官,需得有京中的旨意,才能革职法办么? 杜伯钦又惊又怒,心下还有几分惧意,不甘心前程就此断绝。他派去京城的人才走了日,信还未送到孙家人手中,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少天,能不能撑到孙家来人救他为止。他得想办法自救才行了! 于是,他一方面打出告病的旗号,不再往卫所里去,只缩在家里“养病”,命那些亲兵围在自己院子周边,保护他的安全。表面上看,他似乎是走投无路了,可事实上他一直在暗中做秘密出走的准备,行李、盘缠、干粮、马匹、路引甚至是伪造的身份文书都样样齐全。他甚至还在自己的宅子里准备了三个与外界相通的暗门暗道,随时可以在重重监视包围下秘密离开。 只可惜,他先前发卖出去的两个侍候过他妾室的丫头,已经与家人商议好,要背主自救了。他为了出逃而做的一切准备,全都被他的管家暗中透露给了长安府衙的人知晓。黄知府派人盯住了这三个不为人知的出口,还通知了镇国公府来人,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逃走! 杜伯钦还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出卖。但他还想要继续飞黄腾达,自然会将秘密出逃作为最后的手段。他身为朝廷命官,就算有孙家在朝中撑腰,若是弃官出逃,也是受人诟病的黑历史,会影响他升迁。所以,不到走投无路,他是不会选择逃走的。 既然不想离开,那就要铲除所有能证明他有罪的人证物证,就算周家人知道他骗了他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杜伯钦盯上了张平贵与王老六二人。 他不清楚前者是怎么被周家人抓住的,眼下又被关在何处,但以周家素来的行事风格来看,张平贵与金家凶案有关,周家肯定会把人送去府衙关押,那他只需要盯着府衙大牢便可。 他之前已经利用府衙大牢里的眼线,解决过六个杀手,如今也不过是再多杀两个罢了。事实上,若不是那个眼线忽然断了联系,他早就对王老六下手了,又怎会让后者成了漏网之鱼? 杜伯钦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眼线为何会忽然断了联系?只当是府衙查得严,对方生怕会暴露,才会自行断联的。如今事急从权,他也顾不上这个眼线的死活了,直接派心腹找上了这个眼线的家,交给对方一瓶剧毒药物,要求后者尽快毒死那两名漏网杀手。心腹威胁了那名眼线,声称他若不肯照办,又或是没办好,他的妻儿性命便保不住了。 然后这心腹一出门,就被黄捕头带人拿下。 杜伯钦安插在知府衙门的眼线,是一名狱卒,见状放声大哭,到了黄知府面前,就把什么都招了。 他其实并非心甘情愿做杜伯钦爪牙的,只是从前受过杜家姨娘的恩惠。他年少时家贫,无力埋葬病亡的父母,多亏杜家姨娘好心施舍了他几两银子,他才能给父母办后事。后来杜家姨娘又帮他打点,将他送进府衙大牢里做了一名小小的狱卒,虽然位卑职小,却足以养活自己,他心中感激不尽,从此便将杜家姨娘视作大恩人。杜伯钦找到他,要他帮忙做事时,他虽然知道不妥,却还是念着杜家姨娘的恩情,想着她与这杜指挥使是一家子的,便爽快听命了。 杜伯钦以前曾经帮孙永禄解决过一个侵权案子的帮凶,还替自己一个亲兵搞定了受害者的家属,都是通过这个眼线办成的。 日前杜伯钦要对府衙大牢里的七名杀手杀人灭口,同样是这个眼线动的手。只是他身为狱卒,没办法接触到另行关押的伤者王老六,才漏掉了这个人罢了。他进府衙已经有十来年光景,平日又不敢上杜家的门,只在寺庙里给杜家姨娘供灯祈福罢了,知道他曾受过杜家大恩的人不多。他早有过杀人经验,自己也有几分机灵,每日正常做事,基本没人怀疑到他身上。 当他听到杜家姨娘横死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心知不妥,自行断了与杜伯钦的关系,却在暗中打探杜家姨娘的死因。他一个小小的狱卒,哪里有门路能探听到这样的消息?直到黄捕头找到杜家姨娘的两个丫头,又与她们及她们的亲眷达成了协议,为了保护她们安全,把人接到府衙后头住下时,这狱卒才听说了真相。 他一时心神大乱,露出几分异样来,被黄捕头发现了。 这时候杜伯钦罪行已经被许多人知晓,孙家安插在长安城里的奸细也基本落网了,黄捕头觉得那狱卒在这时候露出异样来,有些不同寻常,便多打听了一下,终于找到了一位退休在家多年的老差役,从他口中听说了这狱卒入府衙是走杜家关系的往事。 黄捕头立刻就猜到了府衙的内鬼是谁,本想带几个人去狱卒家里逼问一二,让后者主动自首,也能减轻些罪行,就算是全了同僚兄弟共事多年的情份,没成想竟然正好撞上杜伯钦的心腹来威逼狱卒杀人灭口,抓了个现行。 如今狱卒把什么都招了,一心只盼着害死了恩人杜家姨娘的凶手杜伯钦能早日伏法,至于他自己?从杀第一个人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虽然对不住妻儿,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这些年他也算是小有积蓄,大约还够妻儿过十年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十年之后是何光景,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自此,能指证杜伯钦罪行的证人,又多了一位。 黄知府早已将密折送出,不打算再等回音,便要联合陕西都司,先将杜伯钦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