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 永宁今年的中秋,过的着实有些潦草。 城外的炮火已经持续了三天,城下无数的倭寇、强盗、朝鲜兵,拼命的往城头上冲。 朱允熞神色疲惫的挥着刀,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砍倒的第几个敌人,城头的地面早已被血浸透,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 又一次击退敌人的进攻,看着暂时退却的敌人,他也顾不得地上的血污,一屁股坐倒在城头,揉着发酸的肩膀。 “将军,泉州那边回信,说没有朝廷旨意,他们不敢擅自出兵!” “娘的王八犊子!” 朱允熞恨恨的啐了一口:“要不是我根生侄子被撤了职,凭这帮王八蛋也敢围永宁?” 朱允炆登基后,苏根生这‘代’泉州知府的泉州通判,直接被一道诏书撤了职,命他回京候命。 苏根生似乎早有准备,匆匆收拾了东西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泉州。 与他一起离开的,还有挂印而去的王越、刘永等人。 但他们没有回京城,出了泉州后,就再也没有了他们的踪迹,只有路边几个锦衣密探的尸体。 “给朝中发塘报,请求支援。” 朱允熞恨恨地在满是血水的地面砸了一拳:“我那二哥怎么想的!赶走我根生侄子,却换了一个屁都不懂的文弱书生?” “那狗东西除了之乎者也,会他娘的打仗吗?” “殿下!” 亲卫的眼睛,在城头疲惫的士兵中逡巡半晌,然后低头小声道:“咱们永宁也难保有陛下的密探,这话万万不能让人听了去。” “哼,他是我二哥,难道能杀了我不成?” 亲卫苦笑:“陛下不会杀您,但他能把您调回京中啊。” 闻言,朱允熞这才不敢多说。 回京里让人当王八养? 他朱允熞宁愿战死,也不当那乌龟。 “殿下,如今泉州不肯出兵,咱们的物资补给也不多了,这要是再围下去,就只能把敌人放进城里打巷战了。” “打巷战也比弃城当逃兵强!” 朱允熞哼了一声:“这几天先让城里的百姓去山里躲躲,等战事结束再回来。” “是,我现在就去办。” 不得不说,周家父子虽然不是东西,但他们建的永宁城是真的坚固。 这些日子依托城墙,永宁军才能仅凭数千人,牢牢守住城头不失。 虽然永宁阵亡、重伤了数百人,但城头下的敌人尸体多的数都数不清。 “将军,今儿是中秋,炊头问您晚上想吃啥。” 朱允熞想了想:“虽然敌军围城,咱们也没心思赏月,但月饼还是要吃的。” “告诉炊头,多弄些月饼吧,好歹让弟兄们踏实过个中秋。” “好嘞,我这就去。” 现在攻城的这些杂兵,很明显是英国佬派来,用于试探永宁防务虚实。 根据朱允熞的判断,现在对方已经试探的差不多了,明日很可能会发起总攻。 仔细盘算之后,朱允熞决定趁着炮火间歇的空闲,适当调整几个火力点,来日能打对面个措手不及。 “将军,兄弟们,月饼来喽~~~~~!” 朱允熞也没什么小灶,一向和士兵同吃同睡。 随手从篮子里抓了个热乎的月饼叼在嘴里,坐在一边继续盘算心里的计划。 永宁彼岸的海面,亚瑟欣赏着天边的月色:“蒲通州,你说今天是你们明人的节日?” “是”,蒲通州谄笑:“今儿是中秋,是一家团聚的节日。” “嗯,怎么说呢?就是有些像圣诞前的平安夜。” “平安夜么” 亚瑟嘴角噙着戏谑的笑容:“告诉那些倭人,让他们一个小时后发起进攻。” “今夜?” 蒲通州一愣。 “当然是今夜。” 亚瑟哈哈大笑:“过节的时候,不是警惕性最差的时候吗?” 亚瑟看着远处点点星火的永宁:“既然是节日,怎么能没有焰火来庆祝?” 蒲通州一边转身去下令,一边骂骂咧咧:“这洋鬼子真不是玩意儿,过个节都不让人消停” 心中计划慢慢筹定,朱允熞看着吃了的半个的月饼在发呆。 “也不知姐夫和姐姐现在好不好?” 抬起头看向夜空,月亮有那么一点不够圆。 自从皇爷爷走后,朱允熞忽然有一种错觉,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对他来说,皇宫里的那个二哥和母妃,不,现在应该喊母后。 这两人从没给过他家的感觉,反倒是本是陌生人的苏谨,却给了他家的温暖,和安全感。 小小朱心里清楚,哪怕苏谨不是他姐夫,对他来说,苏谨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有了心心念念的人,才能称之为家。 ‘咻——————————轰!’ 炮声在城头炸响,吓了朱允熞一个激灵! 旋即大怒:“这洋鬼子是不是有病?过个节也不让人消停?弟兄们,干他们!” “干他娘的————!” “杀呀————!” 皎洁的月光铺在充满杀戮的城头,映照着下面厮杀的双方。 他们在这团圆之夜,玩命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送彼此去见彼此的先人们,想让他们一家团聚。 同样的月光,也照着觥筹交错的宴席。 奉天殿外的广场,宫人在摇曳起舞,婀娜多姿的舞步,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臣们频频向即位的新君举杯,祝这百官们盼望已久的大明江山,万万年,万万年。 方孝儒虽然最终没有答应朱允炆出仕,但还是恢复了太子太傅的名头。 不过他的实职,仍旧只是正五品官员。 但在这满朝文武的宴席上,却被百官推为首座,就坐在朱允炆身边。 四十不惑的方孝儒志得意满,笑意吟吟接受着百官敬酒。 朱允炆与他碰了一下杯,笑问道:“先生,您上书之七策实在说到了朕的心里,可为何您又说不急着办呢?” 方孝儒放下酒杯,拱手笑道:“陛下,臣之七策若是同时施行,未免仓促,不如一件一件的慢慢办,方为稳妥。” “先生言之有理,那以您之见,又当从何处着手?” 方孝儒想了想:“首去检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