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晚会在楚皇愤而离席之后,草草结束。 到了傍晚时分,一条消息长了翅膀般在宫里疯传。 瑨妃母子不知因为何事,惹得龙颜大怒。 楚皇当场下令,将四皇子楚浩拖出御书房打板子,吓得瑨妃不停跪地磕头求饶。 母子两个哭嚎连天,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若不是皇后娘娘最后“及时”出面,平息事端,怕是楚浩非要被打折双腿不可。 纵然如此,经过这顿教训,没有十天半个月,楚浩也是休想下床。 至于瑨妃,则因管教不严之罪,被楚皇罚没了半年俸钱,还被禁足一个月,沦为整个后宫的笑柄。 消息最终传到楚嬴耳中,他有预感,此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果然,才回冷宫没多久,内务府的太监便前来颁发了一道圣旨。 “陛下有令:命大皇子楚赢于明日卯时启程北上,限期两月抵达顺城,不得耽搁!钦此!” 念罢,宣旨太监看着一脸苦笑的楚嬴,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还不赶快接旨?” …… 大楚宣和22年,正月十六。 正阳门外。 持续半个月的新年,终于在昨日落下帷幕。 然而京城繁华喧闹的气氛,依旧没有降低多少。 沿着朱雀大街,两旁的店铺早早便卸下了门板,屋檐下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 天空中飘落着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马车的车顶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娘希匹!都怪城南那个算命的老杂毛!” 车夫位置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头戴毡帽,浑身裹成粽子的滑稽光景,嘴里不停抱怨着: “他当年说我印堂宽厚,是大富大贵的官才命格,又说我眉心发紫,注定三十岁后要伺候御前,所以我一狠心,便进宫做了太监,可如今……” 他回头看了眼车里正在发呆的年轻人,这是内务府给他安排的新主子。 一个被皇帝发配边疆的皇子。 跟了这样一个弃子,将来哪还有前途啊? 自己的皇家大总管梦想算是彻底做到头了。 想到伤心事,郝富贵不由抬头擦了擦眼角,又开始忍不住骂骂咧咧: “什么官才命格,我信了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我说郝公公,我怎么觉得那算命的没说错,你我此去北燕苦寒之地,据说去了那地方,少有人能活着回来,可不就是躺棺材里的命吗?” 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旁边飘来。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军官,坐在马上,怀里抱着佩刀,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容。 “呸呸!” 郝富贵这人最是迷信,赶紧连呸几声,提醒道: “我说崔总旗,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棺材命格,那叫官才,升官的官,发财的才!” “呵呵,行了,就那种鬼地方,你还想着升官发财呢。” 崔肇脸上的戏谑更浓,摇摇头,又看了眼纷飞的雪花,对着马车里抱拳道: “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到预定地点,敢问殿下,可否启程了?殿下?殿下……” 一连喊了几声,才将楚嬴从思绪中拉回来。 双手呵了呵气,楚嬴望着眼前刚刚才认识的两人。 一个管事太监,也不知得罪了谁,被内务府派来照顾自己今后的饮食起居。 另一个也是个倒霉蛋。 本是禁军的一个百户,只因打抱不平,揍了魏国公孙子的狗腿子,遭到报复,被降为总旗官。 连同其他参与的十名下属一起,被打发到他身边。 一共十二人,这便是楚皇交给他的全部人马。 不得不说,相较于其他皇子,一次出行身边前呼后拥,至少数百随从的规模来说。 这群难兄难弟,着实寒碜了一点。 不过,楚皇本就不喜欢自己,楚嬴也不指望能从对方那得到多少惊喜。 他只是没想到,楚皇的命令会来的这么快。 其实昨天论学大会结束,他已经打定主意尽早启程北上。 没想到下午一回宫,乾清宫的太监就送来楚皇的旨意,命他次日一早就得离京。 还真是不受待见啊! 楚嬴自嘲一笑,视线穿过城门,远处苍灰色的巍峨宫阙,静静地矗立在风雪之中。 街上人来人往,长街十里,无一相送。 然而他心里却丝毫没有独孤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 在这座冰冷的宫城里,一处处小小的角落里,始终留着一盏等待自己归家的烛火。 这,便够了。 “娘,厨房里有孩儿亲手为你做的元宵……孩儿不孝,只能委屈你再辛苦一段时间……他日孩儿归来,必将在万众之中,迎你出宫!” 他在心中暗暗许下诺言,目光愈发坚定。 今日他起得很早,没有惊动容妃,也来不及通知雷开。 离别总是伤感,他不想看到自己在乎的人悲伤的模样。 有些东西,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至于瑨妃等人,此次楚浩事件过后,谅她也跳不起来了…… “好了,走吧。” 又看了一眼高大的正阳门,楚嬴放下帘子,眼中再无半点眷恋。 “弟兄们,换地盘啰,开不开心,出发!” 崔肇大手一挥,仿佛发号施令的大将军,攒动缰绳,拨马到前面开路。 十名士兵护在马车前后,队伍转向西边,沿着另一条大街离去。 风雪依旧,车轮碾碎地面的冰雪,缓缓消失在长街尽头。 …… 数日后。 淮阴府境内。 铅灰色的云层,笼罩着整条运河。 漫天的雪花,从极远的北方飘来,一路乘风南下。 一支乌篷大船组成的船队却顶着风雪,一路晃晃悠悠,缓慢却坚定地向北前行。 此地距离京城已经三百余里,冰冷的河面上,几乎见不到几艘来往的船只。 中间一艘船舱内,楚嬴一行人正围着一只炭盆烤火。 “这鬼天气,怎么比京城还冷,再这么下去,咱家这一百五六十斤,非得交代了不可。” 郝富贵浑身缩成一个棉球,一边搓手,一边抱怨着,不时抬起袖子擦去流出的鼻涕。 “呵呵,郝公公冷啊,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崔肇搓了搓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身为武人,他比郝富贵身体强壮不少,除了脸色有些泛白,倒是看不出太多异样。 郝富贵大喜:“什么办法?崔总旗快说。” “嘿嘿,其实也简单,前方再有十余里,便是淮阴城,据说淮阴城沿河有七楼十二坊,虽比不得京城十里秦淮出名,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崔肇笑道:“到时候,郝公公只需花几两银子,便可抱一个美娇娘大被同眠,还怕捂不暖身子吗?弟兄们说是不是?” “嘿嘿……崔头这个主意不错,郝公公放心,有我们陪同,保证你不会吃亏。” 众人一边露出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声,一边想方设法和郝富贵套着近乎。 这胖子现在是大皇子身边的随侍太监,大伙吃穿用度的银子,全都是他管着。 想要在淮阴城里春风一度,不拜好山头不行啊。 “你们……莫不是想逛妓院?” 郝富贵吃惊地看着他们,下意识捂住钱袋:“不行,坚决不行,我们此行银子有限,不能胡乱花销的!” “呵呵,郝公公,适当花销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崔总旗,并不是咱家不愿意兄弟们放松,而是真不行,实话告诉你,咱们的银子就算节约着用,可能也撑不到顺城。” 郝富贵一脸忧心忡忡,楚嬴见状,忍不住抬头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