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时节,秋高气爽。 草原上凉风嗖嗖的刮个不停,正是适合干活的好时节。 前些日子,李瑛命宇文斌率领三千唐军驱赶着马车赶往战场,把那些战马的尸体运回蒙州,用来犒劳城内刚刚获得解放的奴隶。 他们常年食不果腹,经常半月难见肉腥,大部分非常瘦弱。 修建城池是个体力活,不让他们填饱肚子,势必会出现大量的伤亡;而这些死在战场上的马匹正好可以让他们改善身体,增加营养。 虽然马肉吃起来口感发柴,甚至还有些酸溜溜的味道,远远没有牛肉和羊肉鲜嫩,但对于这些常年不知肉味的奴隶来说已经算是饕餮盛宴。 十几万人一起吃,一天下来就能吃掉五六百匹死马,甚至出现了撑死人的事情。 “大伙儿别急,官府会把吃不完的马匹制成风干肉,足够大伙吃一段时间了。” 颜真卿带着刺史府的官吏,巡视中午停工后的工地,不断地安抚民夫们不要暴饮暴食,免得因为消化不良诱发疾病。 蒙州城外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光做饭的厨子就有五六千人,一口口大锅里面全都是炖烂的马肉。 昔日对马肉不屑一顾的突厥人在连续参加了多日的劳作之后,也都疲倦不堪,于是纷纷低下高贵的头颅,捧着大碗像汉人一样狼吞虎咽。 “啧啧……没想到马肉竟然这么香,太好吃了!” “嗨嗨……娃啊,不是马肉好吃,而是你们现在太累了。” 陈老头捧着大碗,蹲在一块大石头面前,边吃边跟一个突厥青年闲侃。 众生平等,昔日的突厥奴隶主与昔日的奴隶现在待遇完全一样,吃着相同的饭,干着相同的活,领着相同的工分。 唯一让突厥人羡慕的工作就是那批通过了官府考核,获准放牧的族人。 大伙都是突厥人,但人家不用搬石头修城墙,只需要像以前那样放牧,就可以赚取工分。 不同的是,这些突厥人以前放牧的是自己的牛羊,而现在只能为官府出力,与修城的民夫赚取一样的工分。 颜真卿之所以挑选一批突厥人帮着官兵放牧,实在是因为蒙州城外的牲畜太多了。 连唐军自己带来的马匹,再加上缴获的马匹,足足将近十万匹的数量,更别提还有上百万的牛羊。 草原上还会发生零星的战斗,还有小股突厥悍匪需要肃清,官兵们无法抽出太多的人来放牧,因此只能雇佣一些突厥人帮忙放牧。 当然,也不是随便一个突厥人就有资格放牧,他们需要先通过刺史府的审核,需要家里有妻儿父母留在城内劳作,避免他们拐了牲畜逃走。 在严格的筛选之下,有两千名突厥牧民通过了审核,协助唐军辅兵驱赶着牛羊在广阔的草原上放牧。 陈老头牙齿掉了将近一半,咬不动瘦肉,便端着碗跟周围的民夫交换肥肉。 “老头子咬不动瘦肉,拿瘦肉换肥肉,哪个要交换?” “老头,我跟你换!” 一个渤海民夫听到有这种好事,急忙抢着答应,当四目相对的时候不由得喜出望外。 “老陈头?还真是你啊!” 老陈头先是一愣,随即也是满脸喜悦:“黑娃?真是太好了,咱们又见面了!” 老陈头把碗里的瘦马肉都拨给了渤海民夫:“多吃点,吃了瘦肉干活有力量!” “二狗子还活着吗?” 被称作黑娃的渤海民夫一边大口嚼着瘦肉,一边询问昔日的同伴。 “活得好着呢!” 陈老头站起身来大声吆喝,“二狗子,快过来,你瞧我碰到哪个了?” 已经吃干抹净的二狗子正躺在草丛上休息,听到老陈头的吆喝,便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卧槽,原来是黑娃?” 二狗子喜出望外,蹦蹦跳跳的跑了上去,一番嘘寒问暖。 蒙州城内的奴隶有十几万人,面积足足几十平方公里,能够重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嘿……半个多月没见,二狗子竟然长高了不少。”黑娃高兴的揽着二狗子的肩膀,满脸羡慕。 二狗子得意的拍着胸膛:“我已经连续吃了七八天的马肉,甚至还吃了好几顿羊肉。跟你说啊,我在战场上我杀了一个突厥人,一枪捅进贼人肚子里,那血呼呼的向外呲……” “不是吧?你还敢杀突厥人?” 黑娃半信半疑,“你小子不是以前被巴黑用鞭子抽得哭爹喊娘的时候了,有出息了啊?” 二狗子这才发现没有看到吕秀才的身影:“黑娃,秀才叔和高丽参呢?” 本来满脸喜悦的黑娃瞬间黯然神伤:“吕秀才被巴黑用刀捅死了,高丽参在前几天干活的时候被石头砸断了腿,此刻在城里养伤呢。” 吕秀才自然就是跟二狗子、陈老头一块给奴隶主巴黑干活的汉奴,而高丽参则是那个高句丽奴隶,因为他自称家里从前种植人参,所以被一起干活的其他奴隶取了个绰号叫做“高丽参”。 “秀才叔死了?” 二狗子闻言顿时红了眼,一把抓住黑娃的领子问道:“今天上午干活的时候我还看到了巴黑,他为什么要杀秀才叔?” 黑娃便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你们刚走,就来了三个突厥士兵让巴黑将吕秀才交出去,巴黑急了眼,便拔刀将吕秀才捅死了。” “呜呜……是我害死了秀才叔!” 二狗子闻言嚎啕大哭起来,片刻之后,拎起一把锄头大喊道:“陈爷爷、黑娃,跟我走,打死巴黑,给秀才叔报仇!” 黑娃想起被巴黑欺负的日子,同样抄起一把铁锹,跟着二狗子就走:“走,打死这个狗娘养的!” 老陈头虽然有些胆小,但看到二狗子杀气腾腾的冲了出去,也只能一溜小跑跟了上去,边跑边喊:“二狗子,别冲动!” 不大会功夫,三个人就在一堆突厥人中找到了昔日视他们为猪狗的巴黑。 “巴黑,给我滚出来!” 二狗子握着锄头大喝一声。 巴黑举着铁锹跟着大喊:“畜生,站出来!” 虽然官府的告示写着各族平等,但现在的蒙州城换了天地,昔日做牛做马的汉人已经成为高等民族,突厥人面对着汉人的时候只能低声下气。 “干哈?” 巴黑是个例外,他骨子里桀骜不驯,一心想着逃跑,此刻面对昔日给自己做牛做马的奴隶挑衅,自然不肯示弱。 “是你杀了吕秀才?” 二狗子伸手去抓巴黑的领子,却被一把推开,“就是老子杀的,你待如何?” “我要替秀才叔报仇!” 二狗子举起锄头就要拍在巴黑的脑门上。 巴黑急忙摸起一把铁锹招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他娘的没完了是吧?那是从前的事情,老子现在是大唐的子民,你敢动我,老子就敢打死你!” 二狗子举着锄头怒目相向:“你无故杀害汉人,现在想逃脱惩罚?今天小爷就要替秀才叔报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正在附近监工的唐兵迅速赶到现场,呵斥道:“告示明文禁止械斗,你们想干什么?” 巴黑扔下锄头,一脸无辜:“这个小崽子找事,呸……贱奴!” “这黑心贼杀了我的秀才叔,我不服,我要报仇!” 二狗子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唐兵不敢擅自做主,便带着二狗子等人与巴黑来见上司,上司又把他们交给了正在监工的蒙州刺史颜真卿处置。 听完两人冲突的起因之后,颜真卿返回帐篷,询问正在制作匠册的岑参:“岑参军,你以为该如何处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