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泽民放下手中的物件,朝着海瑞躬身行礼:“见过都御史……” 海瑞微微颔首,还了一礼道:“涂大人不必多礼。” 随后,两人一同走进屋内,坐下之后。 海瑞看着涂泽民,神色肃然道:“听闻涂大人即将赴浙江任巡抚之职,此乃重任啊……” “是,千钧重担,这两日,心中都有些忐忑……”涂泽民轻声回道。 当年,不要命骂皇帝的时候,涂泽民也只是河南道监察御史,身在京师,也曾为世宗皇帝陛下攥写过驳斥海瑞的奏疏,在奏疏中,涂泽民也是恶狠狠的痛骂了一顿“不为人臣”,“不为人子”的海瑞…… 他奏疏上骂的狠,但那是给世宗陛下看的,不是本意,心里面却是敬佩的紧呢…… 过了这么多年,涂泽民还是忘不掉那个世宗陛下震怒的晚上…… 高拱升任内阁首辅之后,海瑞也多次得到重用,提拔,涂泽民也是如此,若是说阵营的话,两个人应该是一帮的。 但,他们两人没有一点私交,他从福建返回京师,也数年了,从未与海瑞共过事…… 这次,海瑞能来找自己,涂泽民也颇为意外。 海瑞看着涂泽民,又说出了他更为意外的话来:“涂大人此番前往,想必是带着圣意而去吧……” 开海之事,现在朝中官员根本就不知道。 而涂泽民也不知海瑞是否知晓此事,但不管他知道不知道,自己都不能说…… 涂泽民面露难色,微微摇头道:“都御史莫要为难下官,有些事尚未到可言之时机……” 涂泽民拒绝后,海瑞脸色并没有变化。 若是按照海瑞往常的秉性,是不会来打听陛下的圣意的,可他作为都察院的右都御史,也得知了吏部关于浙江的官员调整。 这次启用的全是福建的官员,而这么多年,福建也就发生了一次隆庆开关的改革,他是能从吏部的官员调整上面,察觉出来一点东西…… 海瑞看着涂泽民道:“朝廷之事,自有其考量,既然涂大人不说,那海某也不追问了……” 涂泽民松了一口气:“多谢都御史体谅。” “涂大人既为一地巡抚,即便是带圣意而去,也当以民生为重,浙江乃富庶之地,朝野皆知,可朝野却不知东南倭寇之祸,结束不到十年……” “百姓疾苦,还需你这个巡抚,多多操持,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不可只谋仕途之进,而忘百姓之苦。”、 海瑞的这番话,已经有些过界了,涂泽民做人,可能没有海瑞那么高尚,但做官,却比海瑞的经验要多了。 他叮嘱涂泽民关注百姓疾苦,甚至,说出不可只谋仕途之进,而忘百姓之苦,这已经在点涂泽民了。 若是涂泽民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只怕此时便记恨上了他。 涂泽民拱手道:“都御史所言极是……下官自当牢记,以民生为本,到浙江之后,定当勤勉政事,察民间疾苦,兴利除弊,不负陛下隆恩,不负朝廷重托,亦不负百姓之期望。” 海瑞微微点头,语气稍缓道:“涂大人有此决心,甚好……” “这本就是我们为官的初心罢了……下官定必当以都御史为楷模,刚正不阿,为百姓尽心尽力……也在浙江挣一个青天之名……” 涂泽民言语之间,一直将自己的定位放的很低……这番话,已有恭维之意。 面对涂泽民的恭维,海瑞却置之不理,自顾的说道:“涂大人既已身负重任前往浙江,那便有诸多机会为百姓做事……浙江富庶,繁华之下亦有隐忧啊……为官者,当以百姓之心为心,以百姓之利为利。“ 面对,一而再而在三好为人师的海瑞,涂泽民一点都不生气。 “多谢都御史教诲,下官铭记于心……” 海瑞并未在这里久留,说完这些话后,海瑞便站起身:“那便不打扰涂大人。” 涂泽民起身相送:“都御史慢走。” 涂泽民结束了在都察院的收拾,坐上马车缓缓向家中驶去。 车轮滚动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涂泽民靠在车厢内,思绪仍沉浸在与海瑞的对话中…… 回到家中,涂泽民稍作休整,便开始为晚上高拱为他举办的送别宴做准备。 华灯初上,涂泽民来到宴会地点。 高拱早已在此等候,郭朴,齐康等一众与高拱,涂泽民交好的官员也纷纷到场。 众人相互见礼后,依次入座。 美酒佳肴,欢声笑语。 酒过三巡,高拱看着涂泽民说道:“你此番前往浙江,重任在肩,可不敢有丝毫松懈啊……” 不知怎么回事,听到高拱对自己的叮嘱,一下子便想到了他今日与海瑞的对话了,而后,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今日,都御史,便已经好好的叮嘱了我一番……” “石茂……” “不……” “难不成是海瑞?” “正是。” “哦,海瑞啊……他对你说了什么?” 从嘉靖年间到此时,高拱从不隐藏他对海瑞的看重…… 听到高拱询问,涂泽民便将今日海瑞与他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他也没有什么藏着噎着。 众人听后,神色各异。 一个官员听完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发表意见:“哼,好大的官威啊,这海瑞刚当上都御史没多长时间,架子便起来了,要不是高阁老栽培,他哪有今日……” 这官员是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名叫杜知礼,在海瑞手下的时间久了,对他可是没有一点好感…… 而听完这官员的话后,高拱脸色一变:“住嘴……” 杜知礼听到高拱的训斥后,只能低下头去,不敢在言其他…… 郭朴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看向涂泽民说道:“海瑞啊,都做这么大的官了,言语之间,还是那么直白,丝毫不留情面啊……” “郭老,下官可不认为都御史说话直白,下官只觉醍醐灌顶,受用匪浅。”涂泽民赶忙回道。 高拱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海瑞此人,确是如此。他今日对你所言,出于一片赤诚之心,你要好生的听进心里去,他本就是直人,做臣子,便是直臣……” 说完之后,高拱又看向杜知礼:“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架子……六品的主事,便为世宗陛下上了治安疏,当时满朝大员,哪个敢言,现在人家已经是二品的都御史了,叮嘱一句两句,便是架子了吗……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