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商会的人来了。” 林如温走进林员外的书房,看着父亲笔挺的背影,恭敬地说道。 “嗯……来了啊……”林员外靠在木椅上没有动弹,似乎是在闭目养神,“让我们的车队跟着他们一起出发吧,务必帮他们把货物运到地方。” “是。”林如温点点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迟疑了起来,再次转过身,有些于心不忍地说道,“父亲,咱们真的要这样做吗……那些……毕竟是……” 靠在木椅上闭目养神的林如温睁开了眼,“如温,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起那些猴子们的性命了。我之前应该和你说过……商会……对于已经腐朽堕落的大魏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林如温低下头,道:“孩儿晓得,您说过,商会的东家……那位贵人……他手中的资源和财富,可以逐渐将已经偏离道路的国家重新拉回正轨。” 说到这里,林如温的心中莫名涌出了一股胆气,抬起头看向木椅上的林员外,“可是……孩儿仍然觉得,他们在肯滨禁区里筹划的事情,实在过于血腥残暴。您虽然没有和孩儿细细讲过那位贵人,但是从今日商会在肯滨禁区的行事来看,恐怕并非善类啊……” “我当然知道。”林员外轻笑了一声,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话,就像长者笑话未成熟的稚童那般。他站起身来,缓缓地在房间中踱步,走到书房中挂着的一幅画卷前,画卷上的内容,和上次与石承见面的小楼中所挂的画卷大致相似,是几名身着军装的年轻人。只不过这幅画的背景并非绿洲,而是换成了一片田野,田野的远处,矗立着几座北西陆风的小屋和一道长长的水渠。 林员外轻抚着画卷,接着说道:“如温,为父知道你平日里喜读史书,我大魏立国时的那段历史,你应该也有不少了解吧。” “不敢。”林如温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可不敢妄自尊大,“孩儿读史书多是出于兴趣,因此也只敢说略懂一二而已。” “足够了。”林员外说道,“那你也应该知道,商会在肯滨禁区里做的那些事情,放在咱们的立国史里面,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父亲!”林如温大惊失色,“这种说法是否有些……” 林员外自顾自地说道:“今天的你,还会把雨林人当成人来看,但是在咱们刚立国的那段时日,土着们身上的皮,不过只是一件货物。一张完整的土着人皮,大概是……唔……三百文左右,差不多顶当时一个中下之家两个月的收入。那会的通宝可比现在值钱多了。” “父亲……”林如温的身子有些发抖,他想要示意自己的父亲不要再说下去了,但是却抬不起手来。 林员外看向自己的儿子,笑道:“怎么,你小子难道以为我在批判什么吗?那就错了。我要告诉你的是,如果没有这种兽性,帝国不会有今日的疆域;没有土着们被榨出来的血汗,便没有帝国的愚夫愚妇们在茶楼里打发时光、显摆各种奇谈怪论的那份清闲!只是今日的魏人,甚至说今日的寒月人,大多已经忘掉了这种兽性,或者说,不敢正视曾经的历史罢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忘掉了太多太多的其他东西……”林员外再次自顾自地感叹了起来,“如温,为父其实从不在外人面前避谈我在南洋岛之战中的经历……倒不如说,恰恰是在契塔人战俘营里的那段日子,让我的脑袋清醒了很多。” “在战俘营里,我第一次面对面地和一帮契塔人相处,在战争爆发前,契塔人对我而言只是隔海相望,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敌人。” “真正和那些契塔看守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那些契塔人,远不是国内邸报所描述的那样愚昧、麻木、只会在鞭子下唯唯诺诺、任由自己成为暴君的炮灰;恰恰相反,他们机智、勇敢、充满荣誉感、克己守礼、仁慈慷慨却又不失血性、脚踏实地且不尚空谈……如温,当为父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只觉得我心中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被彻底颠覆了。” “被释放回国后,为父认真地读了很多书,发现这一切的美德,正是曾经那些虔诚的圣尊信徒身上所固有的品质,很遗憾的是,这些品质在今日的帝国臣民身上已经很难看到了,但是却让我在敌人的身上看到了它们……” 林员外没理会沉默不语的儿子,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所以说,南洋岛之战的惨败,早已注定。” “所以……父亲您这些年来……” “我刚刚被释放回国的那段时日,在国内的所见所闻几乎让我对帝国的未来彻底绝望。契塔人很聪明,击碎了开明世界在北西陆和静海上的势力范围后就停下了脚步,并没有挟胜势咄咄相逼,一举推翻掉帝国于整个世界范围内构建起来的开明秩序,而是专心巩固起了已经收入手中的势力范围,这也让帝国国内那些在北西陆战败后被吓破了胆的尿布娃娃又重新产生了幻想,认为契塔人纵使一时侥幸得胜,但终究不敢挑战帝国的底蕴和积威,然后就像把脑袋埋在地里的鸵鸟一般,继续去玩那些曲解经书和圣尊神意的亵渎游戏去了!” “所以,在北西陆战败后,帝国曾经不是没有有识之士想改革现状的,但是由于契塔人刻意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那些改革的努力最终都在巨大的阻力面前彻底失败了……抱有侥幸之心,还想着过旧日子的人实在太多了。” 林如温再次沉默了下去,这些话,他的父亲还是第一次和他说。 “别看现在帝国的天下似乎还歌舞升平,但若是某一天,契塔人、卢森人、甚至是埃兰人再次开始行动起来了,我们要怎么办?如果帝国再次战败,我们下一个要丢掉的是哪里?是山原洲?是南荒?是寒月洲?甚至还是我们自己的领土呢?” “最终,在绝望中,我遇到了那一位……商会的东家……”说到这里,林员外那变得黯淡的老眼中又重新闪起了些许光芒,“他是我回国后,遇到的少有的如同古代虔诚的圣尊信徒一般的高尚之人,更难得的是,他身上居然还保留了属于古代开拓者的那种兽性,所以,在我看来,他是能改变这个国家的。我相信他能做到这一点。” “父亲……这些话,还是您第一次和我说……” “如温,为父的心结,可不是和别人聊聊天就能解开的啊,只有让我看到现实的改变,才能医好我的心病……” …… 一夜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在午时到来前,徐丰时准时来敲了石承所住宅子的大门,约定出发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