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乱世,情如纸薄。 小金铃一向有些痴心妄想,却也一向没什么大的指望。 她总是惯会争抢的,却唯独这一回,输赢还未料定,心下却已有了种种的不甘。 又或说是,不安。 黄昏近了,疏影横斜,烙在窗子上,又遮住萧子窈的眼,像六朝烟雨的剪影,风流之外,阴晴难猜。 小金铃不敢去猜。 偏偏,萧子窈只当她是被虫子吓傻了,于是笑说道:“姑娘别不信,我是一点儿也不怕虫子的,不仅不怕,还能上手去抓呢!因为我家二姐一直体弱多病,出不了门,所以我从小就爱抓些虫子拿给她逗乐。”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将小金铃扶了起来,森白的十指扣住她的小臂,美又不美,仿佛一截剥了皮的纤纤柔荑。 小金铃直觉有些毛骨悚然。 一时之间,她竟不由得想起会所里那位同她呛声的姑娘来。 “你也只有现在才笑得出来了!难道你以为那个萧子窈是个好相与的?她以前可是剥了她二姐夫姘头的皮!人皮!活剥!” 美人剥皮。 剥皮美人。 小金铃许是真的惊坏了,只此一瞬,遽然不假所思的便张口问起她来。 “夫人,我、我以前听说过,您二姐她……” “我二姐?她早就死了。” “不,不是的,我是听说,说您当初为了她,曾经……” “——曾经处置了些小虫子?” 萧子窈面不改色的打断她,微微含笑,“我刚刚说过的呀,我不怕虫子,真的不怕。而且,我小时候不懂事,有时还会不小心弄死它们。” “是……怎么弄死的?” “我二姐总病着,需要静养,但是有一年夏天,外面的知了叫得特别吵人,总吵得我二姐睡不好觉,我便把那知了从树荫里打下来了。然后,我又好这奇知了到底长得能有多美,一个唱叫的小虫居然可以起一个‘金蝉’这样勾人的名字,所以就活生生的剥掉了它的皮壳,没想到它就这样死了。” 她笑里有妖气。 “就是这么简单。” 小金铃还不死心。 “那,敢问夫人,当时……旁边人可有说过什么或劝过什么吗?” “好像我二姐夫劝过我罢?” 萧子窈似笑非笑,似想非想,花也非花,雾也非雾,好叵测。 “他说那知了不过是个小虫子,唱不了什么山门的,所以一个劲儿的求我让我放了它。可是谁要理他?既然他那么喜欢,我便将那皮壳丢他手里送给他了,别来烦我!” 暮色四合了。 萧子窈好整以暇的说道:“姑娘,我去看看郝姨今晚都做些什么菜吃,你若不着急回会所,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也没关系。” 小金铃心下再不分明了。 她直觉萧子窈仿佛是在敲打她似的,所以方才才将话讲的那样直白,又直觉,此番到底不过是萧子窈色厉内荏,所以这会儿竟敢将她这样坦白的留在厅里。 她既不了然,也不清明,更不痛快。 小金铃于是紧盯着那针线篓,西洋钟摆了又摆,走针的足音像子弹缓缓的上膛,咔嗒、咔嗒、咔嗒,一颗接着一颗,有人命不久矣,最后,砰的一声,振聋发聩,打醒她。 “——谁让你来的?” 小金铃脊背陡的一凉! 四下死寂,一瞬闻言,她便立刻回身望去。 竟是沈要回来了! 他已然下了职,正解了军装面无表情的走进厅里。 小金铃心跳如擂鼓,身子却软惯了,不过微微一福,便有百种低眉顺眼的、勾人的风韵。 “小金铃见过沈军长。” 她并不情急,所以并不抬头,一心只待沈要邀她起身。 以前,她总是如此的,男人都爱她这幅模样。 她便就这般志在必得的想着,谁知,半晌过去,竟无一人再唤她的名! 她于是一下子站起了身来。 “沈、沈军长,您要去哪儿?” 她的眼睛已然烧红了,只不过,这一回,却不是装出来的。 ——方才,原是沈要应也不应她一句,只管冷着脸往外走,根本就是随便她这么屈膝矮身的站着! 沈要头也不回。 萧子窈之前便同他说过的,做人一定要讲礼貌,不然身边便会再无结交,可他分明既不算人,也不想结交那矫情兮兮的琵琶女—— “萧子窈!” 他终于忍不住,于是开口大喊她的名字,像找不到主人的狗,又急又气。 “我回家了,你为什么不出来接我!” 他当真像狗,吵得厉害,便是为了哄着他,萧子窈也得刻不容缓的赶过来。 她果然不刻便到。 “好端端的,叫什么叫!” 萧子窈从后厨里抚帘出来,一手还拈着只剥了皮的菱角,“我在看郝姨做菜呢,喏——这个给你吃。” 那菱角沈要接过去了,却是两下子咬碎了便囫囵的咽下去,狗的吃相总不会太好,她已有些习惯了。 偏偏,沈要仍是不喜。 “你为什么又叫她来?”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你是不是没织围巾?” 萧子窈实在哭笑不得。 “我织了呀,只不过要等你回家量尺寸,所以先搁置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招着沈要跟在她身后,这下子,他总算乖了,只管亦步亦趋的追着她的裙边走,克制又心急。 厅里,小金铃笑得很是吃力。 她应当是没有算错的,毕竟,沈要方才正是豪不客气的叫着萧子窈的名字。 他二人,总不可能是金玉良缘。 那厢,萧子窈已然笑了起来。 “别气了。” 她说,“你把头低下来些,我好给你试试围巾,好不好?” 沈要没说话,眼睛却忘定她,看不出喜怒。 小金铃十指紧攥,落力透骨。 怎么办呢? 此间过后,沈要可会彻底厌弃了萧子窈去? 她自信自己挑拨的本领。 “嘶——” 果然,尘埃落定了。 沈要眉心一皱,蓦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陡的攥住萧子窈正停在他颈边的手。 “怎么了?” 萧子窈奇怪的问道。 他没有应声,只管默默的拆开她的手、也默默的拆下她织了许久许久的那条围巾。 然后,一根几乎细不可察的银针,便就此掉落在地了。 了无回音。 只此一瞬,沈要面上终于有了表情。 冷然,阴森,一眼到底,不寒而栗。 怎么办呢? 萧子窈,你会怎么办呢? 小金铃已然喜形于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