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深陷其中的感动都太危险。 ——这样的道理,之于她、或是沈要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举头三尺也许没有神明,人间的愿望也不会各个儿都灵验,但是,没有关系,总有人得一报还一报。 沈要如此,她亦如此。 他与她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最大的忠诚,那她便合该来拿命来换。 偏她还有些犹疑,却并非是因为信不过他,而是因为太喜欢他。 “呆子,你想让我记得穿袜子穿鞋子,这真的只是一件很简单很简单的事情。” “而且,也许我今天记住了,明天就会忘。今年的我有今年的不仔细,明年的我又会有新的不仔细。” “我不会照顾人,不会照顾别人,也不会照顾自己。所以,这个愿望真的很不划算,你还执意要许吗?” 她眉目如画,笑靥更如花。 不敢回别,微凉的十月暮,厅里,窗子的插销紧锁着,外头的风撞不进来,便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如恋杀青山不去——她为青山,自不留人。 沈要于是安然的望定她去,眼中隐约捎带一丝怜悯。 他的六小姐,到底还是太心软了。 何必追根问底呢? 只是爱一个人而已,又不需要理解一个人,爱多好解释,血肉模糊的一场盛宴,两个人一起躺在磨刀石一般的床上越变越薄,无师自通,互相剥得赤裸裸,然后流汗,偶尔流血,有时流泪,犹如厮杀。 最后,赢了的那个便可以生生吞掉另一个,从此骨血相融,不可分离。 爱,分明就与训狗一样,是驯服、是暴力。 多好解释。 所以,他别的都不要,只要爱。 他于是目不转睛的说道:“六小姐,这个愿望很划算。” 萧子窈听后,不免有些奇怪。 “怎么个划算法?” 然,她方才问罢,便立刻醒悟过来。 他要她时刻照顾好自己,而一年却有四季。 秋冬要穿暖,春夏却不能贪凉,今年改过的坏习惯会变成蝉蜕埋进土里,第二年自会重活,周而复始,岁岁年年,太漫长,像一眼看到去世的模样,生死纠缠、生死疲劳。 她一下子回过神来,便笑:“呆子,你还挺贪心,一个小愿望却能许得这么大。” 沈要面无表情的说:“你不能反悔。我有券的。” “是是是。” 她于是含笑着点点头,从他手中收回一张纸条,仿佛抽签,姻缘上上签,生平下下签。 “好,答应你了,你去找鞋袜来吧。” 其实,她本不必如此叮嘱的。 毕竟,总有人要比她心急如焚。 沈要只在心下默默细数一遍她的鞋子。 萧子窈总穿露脚背的细跟鞋,鞋尖也如鞋跟,似刀尖,或箭尖,多狠心,大约可以一箭穿心。 他不太满意,便说:“天冷了,你以后出门不准再穿那种细跟鞋了。” “不穿细跟鞋穿什么?难不成要像你一样,穿军靴?” 她半开玩笑道,偏偏,沈要却信以为真了。 “军靴最好。” 他不急不缓的开了口,“因为很保暖。” 话毕,他便自顾自的拎了自己的靴子来,又在她腿边比划一下——果然,大了好几圈,她根本穿不上,便是连那后跟镶嵌的马刺都快及她踝骨的粗细了。 萧子窈忽然说道:“——呆子,这样一比,你真的很像我以前见过的杜宾犬。那种狗骨架很大的,一只前脚就有我手腕粗细,很适合训练来作护卫犬或杀人犬。” 他眉眼轻垂,落在她的脚尖,眼光甫定,又因他屈膝跪着,始终守在一条狗的位置,所以,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自然便隐却在了阴影里。 “六小姐,那你喜欢哪种狗呢?” “护卫犬,还是杀人犬?” “还是说,你两种都不喜欢?”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小心翼翼的握住萧子窈的脚穿进靴子里去,似乎并不急于听一个答案。 “大了。不合适。” 他喃喃自语,“——我真该死。” 是时,萧子窈终于忍不住唤他道:“何必急于这一时,之后你陪我再去买一双合我尺寸的靴子就好了。” 她如此说罢了,然后,四下无声。 沈要一下子回过神来。 “……六小姐,你是在说我吗?” 他总是难得分心一回,谁知,眼下却被她抓了个正着,便直觉有些束手无措起来。 “哦。六小姐,你是说,让我陪你去买靴子吗。” 萧子窈一瞬失笑:“那不然呢?现在家里除了你,还有谁?” 他眉心微皱,有些奇怪。 “还有郝姨。” “——哎呀,你真是个呆子!” 萧子窈叫了起来,却并非责怪的样子,“我问的不是公馆上下都有谁、一共几个人,而是问你,就现在,眼前——是你和我的眼前,都有谁!” 沈要于是微微一滞。 “就只有你和我。” 他轻声应道。 谁知,却不及萧子窈接话,他竟又抢在她先蓦然反问道:“那,六小姐,你是因我身边只有我,所以才选我的吗?” 萧子窈重重的呼吸。 偏偏,那一双桃花潭水似的眼睛,却轻轻的看向他去。 “是。” 她毫不留情的说道。 沈要直觉心下骤然一紧。 方才,他实在不该开心得太早的。 又惊觉,天色已暗,晚来风急。 也许,暴雨将至了。 “哦。” 他于是干巴巴的张了张嘴,“我知道了。” 小狗总疑心大宇宙阴谋篡夺他的位置。 如此,他便不再说话了,只管装成一个哑巴,却可惜不能变成一个聋子。 却不料,此时此刻,萧子窈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 沈要眉心紧皱,欲言又止。 “哈、哈哈……呆子,你真好骗!这样就被我吓到了,还好意思说我不会撒谎呢!” 萧子窈一面笑说着,一面又勾起他的下巴——用脚尖,那模样当真如逗狗一般似的,只将他耍得团团转。 “我只是想逗逗你,怎么你还当真了?” 她脚尖冰凉,指甲自然也苍白,他直觉有些冷,像贴着一块冰,于是很快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所以立刻抱紧她。 “萧子窈,我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生气我也不哄你。” 她轻声细语道,“沈要,因为我不想骗你。我选你,确实是因为我身边只有你。但是,我身边之所以只有你,却是因为我只选择了你。” “那你为什么选我?” 萧子窈如是说道:“唔,可能是因为,喜欢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