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龙得到了锦囊,打开一看,顿时明白了一切:杜挚可用! 经过了上次馆舍夜对以及其后分毫无差的具体实践,甘龙对襄城君的信任已经到了不容置疑的地步。 他是秦国为数不多对俱酒的往事比较清楚的人,如果说此前还心存疑虑的话,那么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变得死心塌地、笃信无疑! 襄城君,在他心目之中,那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襄城君说甘龙可以为将,甘龙如今就将军过万,出征焉氏了! 襄城君说甘龙将来可领秦之政,甘龙对此深信不疑,心中豪迈! 襄城君今日送来锦囊妙计,写下如此自信的一个“杜”字,那么解决问题的核心关键就是杜挚身上,且杜挚一定会站队自己的行列,站队新君的行列,确定无疑,不用怀疑! 当日全军安营之后,甘龙以商讨军情为由,召两位校尉入中军议事,一边察颜观色,一边探听口风。 “明校尉、杜校尉,甘龙年少,初次领军,还望两位校尉多多指点。”甘龙十分客气的见礼。 言语很客气,身体却很诚实,甘龙牢牢地跪坐在军中主位之上,用事实说明自己统率全军的实力地位。 明恭和杜挚齐称不敢,然后左右落座,共商军机。 俱酒不知明恭的身世,但甘龙却是知道的,明氏出自显赫,是当初秦穆公时期“孟西白”三族中孟明视的族人。 “孟西白”三大部族,是秦穆公时期的三大名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 此三将中,孟明视,姜姓,百里氏,名视,字孟明,史称孟明视,秦国国相百里奚的儿子。 先秦人物的姓、氏、名、字就是那么奇怪,而且在史册中的句号也是令人不解。比如这位孟明视,史册留名的“孟名视”,是“字+名”的组合方式,后人对先秦人物混淆不清也是有理由的。 孟明视一支后人,以“明”为氏,这就是后世明姓的来历。今天这位明恭校尉,就是孟明视的正牌族人。 甘龙道:“两位校尉,即将进入共邑地界,此前此地遭遇地动,国有大事,天地示警啊!” 国有大事,这话就意味深长了。公子连归秦,焉氏塞反,固然是大事,就看你怎么来认识这件大事! 甘龙言毕,左右巡睃,扫描着两位校尉的表情,观察着他们的后续反应,他要通过望闻问切,来判断出两位在关键时刻的政治取向。 明恭板着脸说道:“君命如天,恭无二言,唯讨逆以报君耳!” 甘龙频频点头,暗道襄城君果然料事如神,明恭此人顽固透顶,不懂变通啊。 杜挚一脸忠厚相,他拱手道:“大夫领军,必有良谋,挚粗有勇略,短于筹谋,自当唯大夫马首是瞻。” 甘龙感觉到十分惬意,杜挚这小伙就是会说话,么麻达! 甘龙又试探道:“自龙有知之年观之,秦东败于魏、西失于戎,国运势微,日衰一日。今主少国疑,令人心痛。唯愿此战之后,秦国可定,富国强兵……” 甘龙这话说得很隐晦,既说明了老秦人渴望富强的强烈心愿,又点明了“主少国疑”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意图试探两人的态度,也好采取进一步战术分化步骤。 话音未落,明恭霍然起身、把剑而立:“甘大夫,大战之前,惑此乱言,是何道理?”一脸的凛然正气,态度已然清楚地写在了脸上——他,就是庶长赢夙在军中的代言人。 甘龙心中冷哼一声,哼!就这点城府?两句话,狐狸尾巴就已漏出来了?! 他并不言语,转头看向杜挚。 杜挚眼见明恭勃然翻脸,立即也起身劝道:“明校尉息怒,甘大夫也是心忧国是,故有今日之叹!” “报!” 帐外突然传来军卒一声长呼,打断了帐中的尴尬气氛。 甘龙镇定下令:“来!” 军卒进入帐中,拱手报道:“报告将军,前方斥侯发现敌情。” 甘龙眉毛一挑,问道:“是何敌情?” “前方约二十里,有义渠人出没,斥侯眼见义渠人燃起大火,且号且舞,似在举行某种仪式。” 甘龙道:“义渠人有多少兵力?” “初步探得约千人左右。” “好!再探再报!” “诺!” 军卒退下,未等甘龙发问,明恭抢先一步说道: “甘大夫,行前君上和夫人有令在先,此行目的,为讨焉氏之逆,属下认为,不宜节外生枝。” 甘龙不置可否,他转向杜挚:“杜校尉以为如何?” 杜挚道:“义渠人位置,在我进军必经之路,恐难以避开,还是从长计议。” 甘龙大手一挥:“挡我者死,龙虽奉命讨逆,也不在乎多杀一只当道之犬。” 明恭:“大夫不可,若因此与义渠人陷入缠斗,则焉氏之逆必趁机而动,于我军大不利耳!” 甘龙也不一定要打义渠人,他只是通过这番对话来判断明恭与杜挚的立场,寻找打破赢夙布下的这个局的突破口而已。 甘龙道:“多出斥侯,广探消息,再议不迟。” 正在争论间,又一名斥侯打马而归,带着口腔嘶喊道:“报!报!” 甘龙大为不满,眉头一皱,低声喝道:“进来!” 斥侯进入帐中,扑通一声伏在当场:“禀将军,义渠狗在剖我军将士坟墓,纵火焚烧秦军尸体……呜……将军,老秦人可杀不可辱,将军……呜,为我同袍报仇啊!” 甘龙与明、杜两位校尉同时起身,连声喝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斥侯再次带哭诉了看到了一切:义渠人燃起大堆的篝火,将此前战斗中牺牲的秦军将士尸体掘墓而出,大火焚毁,场面十分骇人! 战国时期,中原华夏族人信奉“入土为安”,将死者葬入土中是最大的尊敬与礼仪。掘人坟墓,挫骨扬灰,这是敌对势力泄愤的手段。 但今晚却是误会了义渠人,义渠人的习俗是火葬。 《墨子·节葬》中所记载的“秦之西义渠国者,其亲戚死,聚柴薪而焚之。”后世考古也证实义渠人墓葬中多有陶罐,里面装有骨灰。 上次在与菌改的对峙之中,义渠人死伤很多,当时由于天地震怒,义渠人对此十分恐惧,故而仓皇逃窜,来不及为族人收尸。 菌改在共邑守军的帮助下,将秦军将士的尸体就地掩埋,同时也不忍义渠人曝尸荒野,遂利用一个天然大坑也将他们埋了。 但对义渠人而言,土葬反而是一种侮辱,故而在今夜率众来到旧战场,挖出义渠人的尸体,进行高尚而神秘的火葬。 可能由于天黑人杂,故而将秦军将士的墓也给掘了,将秦军将士的尸体也一块给火化了。 而这一幕,正好被趁夜前突视察敌情的斥侯看了个一清二楚。 消息传来,全营的老秦人感到了莫大的侮辱,甘龙也不由得勃然色变、投袂而起! 义渠狗欺我老秦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