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叶公的请求,俱酒满口答应:“此事易耳,稍后俱酒手书一封,送出城去,韩军自退。” 叶公再次拜谢:“多谢襄城君,某派人护送,并将十万金一并送入韩营。” 接着,叶公略一思索道:“襄城君,叶某还有一事相求。” 俱酒道:“叶公有事明言,何言求字?” 叶公道:“前者遇刺之因查明,鲁阳公之私卒,不欲沈某归楚,故而半路设伏,意图加害,可恨可恨!” 嗯?俱酒惊呆了!他吃惊地望着叶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俱酒一直认为刺客的目标是自己,虽然在路上与叶公打趣,说是有人不欲叶公归楚,那只不过是俱酒想把水撑浑。但没想到水真的是浑的。 难道刺客真的是冲着叶公小沈来的?那么释放叶公的消息是如何传送到鲁阳城的?鲁阳公的私卒为什么要行刺叶公呢? 叶公看出了俱酒的疑惑,他一本正经地道:“公孙骐期被擒,而沈某得归。鲁阳公私卒心中生怨,不欲沈某进入鲁阳,故而欲杀沈某而后快。” 这理由,俱酒听着都尴尬。 叶公道:“故今日沈某虽暂摄鲁阳之政,然危机未除。沈某欲请襄城君放归沈某旧卒,以护周全。”说着递上了一个名单。 俱酒恍然大悟,叶公这是为了加强自己在鲁阳城中的力量,故而拿行刺说事,想要俱酒放回自己被俘的亲信。 这个可以有,放回叶公的亲信,加强叶公的势力,使鲁阳城中达到微妙的平衡,对俱酒的安全、对墨家的安全是有利的。 俱酒当下慨然允诺。 叶公又神神秘秘地靠近俱酒:“襄城君,楚之法,覆军杀将。鲁阳公公孙骐期若归,则必死无疑。沈某与公孙乃是世交,沈某欲救公孙,还望襄城君施以援手啊!” 今天晚上叶公给俱酒的惊喜是一个接着一个,刚才主动将被刺之事揽上身,成功使俱酒适应放回他的亲信; 现在又提出要救鲁阳公公孙骐期。名为救,实则驱!因为按楚法,败军之将必须自杀谢罪,鲁阳公一回来就是死。如果想要鲁阳公不死,那就不要归楚。 目前鲁阳城在叶公控制之下,稍后亲信既归,相信小沈对鲁阳的控制会更加全面。鲁阳公既不归楚,则鲁阳城就变成了沈氏的势力范围,叶邑已经丢了,小沈上位鲁阳公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俱酒对这位小沈刮目相看,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位看上去心静无为的沈同学,满肚子都是权谋,满脑子都是算计,这算盘打得叮当作响啊。 俱酒意味深长地说道:“叶公重情重义,重情重义啊!” 叶公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沈与公孙,累世交好,此事义不容辞。” 俱酒却并没有直接答应他,而是打着太极说道:“鲁阳公之事,还需韩侯定夺,不过叶公如此情深义重,俱酒少不得帮叶公在韩侯面前说说好话。” 叶公双手高举,一揖到底:“襄城君大义!” 俱酒一边还礼,一边心中腹诽,老子就是大意,怎么把你这个人精给放出来了。 当下俱酒手书一封,加上印信与泥封,派一近侍随小沈出城而去。 就在叶公深夜拜访俱酒的同时,老墨子的陋室之中也是灯火通明,禽滑厘与索卢参跪坐在老墨子对面,一脸严肃。 禽滑厘对索卢参道:“参,将汝所见,如实道来。” 索卢参点头:“弟子遵命。” “弟子此次邀小师叔入鲁,行至半途,叶公之马突为蒺藜所伤,致使行程耽搁,不得不连夜赶路。” “行至半途,突遇刺客。彼时,敌在暗,我在明;敌以箭矢远攻,我以短兵相拒,故而甫一交手,我方大窘,多有伤亡。” “后小师叔命参等近战,破掉敌之远程优势,双方隐入肉搏。” “与参交手之人,身形剑法颇为熟悉,且有意掩饰,似怕人识破。” “参有意逼其现出原形,遂使出拿手之势,连攻数剑,逼其反应。” “未曾料想,未曾料想……”索卢参叙述至此,面带犹豫,不敢再说下去了。 面如止水,闭目养神的老墨子徐徐睁开眼睛,直视着索卢参,并不说话,但却传递出无限威严。 索卢参斟酌再三,终于咬咬牙说道:“未曾料想,对方竟然使出墨家身手,其身形有墨‘逸云戏’的功底,其剑势也是墨家独门剑法。” 禽滑厘眉头皮锁,一言不发。刚才索卢参已先他汇报的情况,他感觉到问题严重,故而才带索卢参来拜见老墨子。 墨子睁开的眼睛此次没有再次合上,而是保持一种威严的态势,像扫描仪一样把索卢参的表情神色上上下下扫描了数十遍,然后吐出两个字:“果真?” 索卢参把头埋得更低:“弟子不敢欺诳师祖。而且,而且弟子自报师门之后,对手就停止了进攻,并且其收缩队形,颇似……颇似墨家剑阵。” 禽滑厘提醒道:“彼时天色晦暗,可曾看走眼?” 索卢参道:“弟子最为疑心之处,对手处处在掩饰墨家武功,迫不得已之时,方才显山露水。此欲盖弥彰也。” “此外,弟子与小师步贴身近卫聂政有过交谈,政在另一方向与敌相斗,因政之剑快,对手不敌,遂结阵相抗,听其描述阵型,颇似墨家剑阵。” 墨子相召老幺弟子,有人半途行刺,还使的是墨家功夫,这问题就有点严重了,所以老墨子也不装什么闭目养神了,直接将两道精光直射禽滑厘。 “老夫欲见俱酒,墨家几人得知?”老墨子已经开始怀疑是墨家内部走漏了消息,不然没有这么多巧合,行刺之人对时间、路线、时机把握得都恰到好处。 禽子此刻压力山大,他也不知道空间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低首拜道:“师尊只语与弟子一人,弟子只语与索卢参一人。” 半路遇刺,箭雨满天之时,索卢参也身在当场,他没有必要以身犯险,所以索卢参的嫌疑也可以排除。何况作为禽子的首席弟子,其忠诚度也是毋庸置疑的。 “鲁阳城中,论事堂由谁执掌?” “论事堂之前由魏越执掌,魏师弟因事滞留魏国未归,暂由管黔滶执事。” “行刺当夜,有谁曾经出城?” “呃,弟子尚需查问。” 老墨子不再追问,而是语气严肃地对禽滑厘道:“汝为人忠厚,行事方正。然为钜子,裱糊缝补,维持有余,威势不足,失其道也!” 禽滑厘羞愧难当,以额触地,不敢抬头:“滑厘无能,请师尊降罪。” 索卢参也是心中不安,没想到自己给师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但这件事实在太大了,自己也不敢隐瞒。 老墨子语气严厉地道:“孟胜、田襄何在?” 禽滑厘道:“孟胜助阳城君守城,田襄子身在宋国。” 老墨子道:“命孟胜速来鲁阳。” 禽滑厘高声应诺。他心中明白,师父这是对自己的处理能力开始怀疑,准备让鲁阳之外的墨家弟子插手调查此事了。 老墨子挥了挥手,示意禽滑厘和索卢参下去。 一代大师抬眼望向房梁,面无表情,心中悲怆:吾观墨家之忧,不在为王 ,而在萧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