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墨家守卫和俱酒亲随一片呼喝之声,显然是有不速之客来到。 那个声音继续道:“公尚过,这就是齐墨待客之道乎?” 另一个声音长吁短叹:“唉,孟钜子御下不力啊,墨家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公尚过眉头一皱,随即低低地道:“王上,此乃随巢子和胡非子两个老鬼到了。此二子行事怪僻,特立独行,等臣前去引来相见。” 今天收服了齐墨,俱酒心情大好:“不必不必,俱酒久闻二位师兄大名,自当亲自出迎。” 言毕,俱酒率领众墨者次第而出,来到庭院之中。 院中两人,当庭而立,怀木以及鬼谷四子紧张地挡在前方,拔剑怒视。 一人披头散发,长须飘拂,一件深衣,袍宽袖大。纵然院中无风,仍然须风四飞,袍带翻飞,自带一种神秘与玄妙。 另一人则破衣烂裳,土里土气,短须黄髯,面色疲惫,背着一个大口袋,背还有点驼,仿佛刚刚下地耕作回来的老农, 俱酒也不辨别,大步上前,躬身施礼:“二十一见过两位师兄。” 孟胜一个箭步上前,在俱酒身侧介绍道:“左随巢子,右胡非子。” 公尚过则一把拖住老农的胳膊:“胡非子,安敢托大,快快见过王上。” 俱酒笑呵呵地拦住孟胜和公尚过:“在墨家内部,自然是俱酒最小,向两位师兄问安,礼也!” 胡非子平静地上前施礼:“原来是少子在此,不肖之徒屈将子,给少子添麻烦了。” 俱酒注意到,胡非子以“少子”相称,这是墨家内部的规矩。 他再向胡非子一揖道:“胡师兄当年以‘五勇’诫勉屈将子之后,令其脱胎换骨,入汉之后,助弟左右,其功昭彰。此皆师兄教诲之功也。” 未等胡非子开口,随巢子突然发一声笑:“哈哈哈!师尊当年果然慧眼识珠,小师弟果非凡胎,五百年必有圣人出,诚哉斯言!” 俱酒连忙谦虚地连道不敢,给两位仙气飘飘的师兄留个好印象。 其余众人也是多年未见随巢子和胡非子了,一阵寒暄之后,众人相携入堂,至此,屋内已经齐聚墨家十二位兼字令弟子。 分别为钜子孟胜,少子俱酒,齐墨六人,弦唐子、田襄子,随巢子和胡非子。 去掉神隐的禽子和已死的胜绰和曹公子,墨宗组成人员共十八人。目前,三分之二都齐聚齐国临淄。剩下的六人,已经全部投身火热的汉国大业,可以说,俱酒完全能够代表他们。 从某种意义上讲,此次临淄之会,是墨家各方势力覆盖最广泛,代表最全面,意见最统一的一次会议,是墨家历史上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一次。 当年老墨子在时,都不曾有过如此盛会。甚至老墨子隐退之前,在鲁阳召集最后一次墨宗会议,也没有集齐这么多的核心成员。 这次会议,预示着墨家的重归一统,更预示着墨家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进入屋内之后,众人请俱酒上坐。俱酒坚决不从:“墨家之内,钜子最尊,二十一焉敢上坐?” 然后俱酒让孟胜上坐,孟胜固然不肯,一时众人都站在当场,不肯落座。 随巢子斜着眼睛道:“孟钜子,何不让贤?” 孟胜苦笑着道:“随师兄误会胜了,非胜不让,是汉王不肯啊!” 随巢子转头向俱酒道:“墨家规矩,钜子传袭,由上任钜子指定下任钜子,少子知否?” 俱酒老老实实地道:“俱酒知道。” 随巢子继续追问道:“墨家之人,必遵墨法,少子遵否?” 到了这个时候,俱酒已经知道随巢子是在给他挖坑了,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 “俱酒以身入墨,自当遵守墨法。” 随巢子转头对孟胜道:“孟钜子,行墨法!” 孟胜也是一愣,他立刻领会了随巢子的意思,就是要他执行墨法的规定,将钜子之位传于俱酒。按照墨家规矩,俱酒不能拒绝。 之前孟胜也想过这一招,但俱酒毕竟是一国诸侯,孟胜多有顾虑,只是通过书信与俱酒尽力协商。 俱酒连忙上前阻拦:“随师兄,众位师兄,听弟一言。” 接下来,俱酒苦口婆心地解释了自己不宜担任钜子的原因:保持墨家的表面独立身份,是为了下一步实现“天下尚同”做好铺垫,是为了保证墨家力量暂时不受诸侯伤害。自己甘愿置身幕后,为墨家事业兴盛做一块小小的基石。 俱酒这一番恳切的表态,却更引起了墨家“兼字令”弟子的共鸣,墨家“尚贤”,老二十一就是典型的贤人啊。 胡非子道:“墨家之所以兴者,钜子统领,定于一也;诸子之学之所以乱者,莫之能一也。是以私议并作,道古害今,虚言乱实。” 胡非子这些年虽然闲云野鹤,不问墨之事,但他却以旁观者的眼光,看清了墨家越来越兴盛的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能够统一墨家内部的纷争。 胡非子继续道:“今,墨学治国之典范已立于汉,汉侯不为钜子,诸事不便,更不利于天下尚同,故汉侯当立为钜子。” 随巢子甩了一下飘飘如仙的长发,开口说道:“禹产于昆山,启生于石。夏后之兴,方泽出马。姬氏之兴,河出绿图。天赐武王火鸟之旗,以伐殷。” “汉王尚幼之时,子墨子见之,以为奇,收为二十一徒;汉王出,而鸦山有惊现赤乌,大河频出神兽,此岂非鬼神之助哉?故汉王当为钜子,鬼神冥冥,岂可逆哉?!” 随巢子是墨家鬼神派的代表人物,深得墨子《明鬼》的核心精髓,更孜孜不倦地将其发扬光大。 他一开口,直接将俱酒担任钜子,提到了鬼神旨意的高度,更让人无可辩驳。 公尚过继续劝道:“王上担任钜子,不仅是统一墨家步调之需,更是光大墨家学说之需。王上稷下之论,令人耳目一新,堪称墨学新解。尤其是‘民为贵’之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论,固为我墨学至宝。此说此论,是胜师弟所不可为者。” 俱酒不禁汗颜,果然诸子之学是互相借鉴、互相吸收的,孟子这两个着名论断,放到墨家学说中,一点也不违和。 诚然,孟胜当钜子,抄不来这么多作业。 俱酒沉思片刻:“好吧,俱酒从诸师兄之请!” 十一位兼字令墨者齐齐躬身施礼:“属下见过钜子,请钜子上座!” 俱酒龙骧虎步地走上正中央主位,正襟危坐,环顾四周,气吞虹霓,心雄万夫。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