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柳白的话语,始皇陛下眉宇微微一挑,破天荒得略微前倾身子,开口问道: “柳白,你已然身居我大秦相位,朝堂之上的权势,百官之中已属甚高。” “这书院,当真为你如此看重?” 这一番话问出,饶是柳白都是一怔。 自己对于书院在意不假,但没想到始皇陛下居然能看出,自己对于书院的看重不下于朝堂。 略微沉吟,柳白开口道:“启禀陛下,臣敢问陛下,您是想要听实话,还是想要听堂皇之言?” 此话说出,始皇陛下面容之上有了细微变化,但语气依旧平淡:“自然是你的实话。” “柳白,你多番进言,想要寡人取那书院院长,如今寡人允了,你还敢隐瞒?” 能当着皇帝的面问想要听实话还是冠冕堂皇之言,这柳白也算是破天荒台宫内炸响,可谓是大逆不道到了极致。 古往今来,朝堂衮衮诸公,被视若天下基石。 如今,柳白却说一个小小的大秦书院,比之朝堂还要重要。 若是传将出去,他柳白都要在朝堂上被人跳起来骂。 可始皇陛下仅仅是微皱眉头,沉声道了句‘说下去’,而后便是深深看了一眼柳白。 甚至, 这位千古一帝,竟没有流露出半分怒火之气。 可是, 章台宫内的气氛,已经被柳白这一句话给弄得有些凝滞了,再加上始皇陛下散发出来的无形威压,甚至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柳白却是没有任何畏惧,反倒是挺起胸膛,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朝堂是当下,而书院是未来。” “教育的意义,并非是将当下的思想流传下去这么简单,而是要让后人继承,再发扬出他们自己的思想。” “陛下欲令大秦万年,离不开教育,无论咱们现在做的有多好,最多也就是让后世的子孙多败两年。但咱们能留下的东西,当真能足够让后世子孙败上千年万年吗?” 这一番话说出,甚至是将剑直接指向始皇陛下最为在意的‘国祚延绵’的问题。 大秦万年, 这就是大秦灭六国,天下凝一之后自始皇陛下伊始,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天下的百姓都为之不断努力奋斗的目标。 甚至,连‘始皇帝’这三个字,也寄托了这位千古一帝的夙愿。 如今柳白这么说,已然是极为冒犯了。 始皇陛下豁然起身,居高临下,双目如剑。 柳白没有闪避,而是迎上了这一道锐利的目光、 “如此言,书院可令大秦万年?” 一语,充满危险。 这一句话,无论是谁人来回答,哪怕是李斯,都极有压力。、 可柳白不怕。 在如剑的锐利目光之下,柳白摇了摇头:“不可!” 两个字吐出,仿佛章台宫内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三分。 “万年之基业,非前人所留,而是后人,后人的后人拼搏创造了。” “周人无暇自哀,而秦人哀之;秦人哀之而不鉴之,而后人复哀秦人也。” “书院留下来的,是一种希望,是每一代的后人,都能够看到的希望。” “大秦历经数十年,数百年,甚至是数千年,终究会变成连咱们都无法想象的模样。” “一套制度,用不了这么久。远的不说,陛下,若是现在还让您用分封制,您会觉得,这适合如今的大秦吗?” “只有传承,让每一代的智慧通过教育的方式传承下去,让每一代的后人都为之不断努力,不断改变,这才能万年。” “或许有一天,我大秦这个帝国,臃肿到无法改变,无法转身,到时候轰然倒塌了。” “但这片神州之上,终会有一面新的旗帜高高扬起,上面会带着历代人闪耀的智慧,化作星星,照耀着华夏万万子民前行。” “秦国,是否万年,臣不敢定论。” “但华夏,定然万年,十万年,万万年!” 柳白一口气,将自己胸中的那口长气尽吐! 这也是他极为大胆的一次奏对! 始皇陛下希望大秦万年,但是柳白知道,这天下永恒不变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天下永远在变! 只有不断改变,甚至是不断转身,才能不断适应每一个时代,不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而书院,就是让人在需要转身的节点,能够看到的光芒。 只有传承,才能做到这一切。 而传承下去,方才能永远不灭! “秦可亡,华夏不可亡。” 始皇陛下单手负于身后,吐出八个字。 柳白所言,便是如此。 而千古一帝,又如何会当真不知道,不清楚,不明了? 借柳白之口说出,又何尝不是借柳白之心明己心? “书院太过若弱小,如蹒跚学步,嘤嘤学语的孩童。” “柳白,既然你想让这个孩童多学些东西,寡人便应允你。” “与李斯商议吧。” 始皇陛下重新坐下,原本章台宫之中那股迫人的气势,顿时为之一松。 柳白依旧是站得笔直,面色如常,只是朝着始皇陛下微微行礼:“多谢陛下。” “臣告退!” 随后,便是朝着章台宫外走去。 淡然,从容。 哪怕是在说到有关国祚,甚至有关大秦万年如此敏感之事,柳白都脱去了以往的稚嫩。 始皇陛下看着柳白的身影逐渐离去,嘴角微微勾起。 竟是勾起一丝苦笑。 “天下人都在逼着你柳白成长,可如今你成长了,寡人为何又觉得生出一二分悔意。” “终究是不忍。” “柳白,你此路,与你先人又有何异?” 大秦不可万年,华夏万万年。柳白选择的路,天下的终点是光明,可他的终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