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灯火之下,柳白披着一件袍子,用手指慢慢将手中毛笔的笔锋捋直,染了一手的墨水。 “不是,这小子是找了个小小子,来给本相添堵的是吧。” 柳白不是什么会纠结某一件具体小事的人,他目光一直都是着眼在整个国家,甚至是整个天下的层面。 但不代表着明明人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点小伎俩,他都看见了却想不出,还能无动于衷啊。 这压根儿不是豁达二字可以做到的,根本就是缺心眼才行啊。 但不知为何,柳白忽然面上泛起笑容,以手捂面,就连手上的墨水都让脸上沾染了浅浅的墨迹。 柳白坐在书案之前,索性将笔这么一扔,就丢在自己衣摆的一侧,也不管有没有弄脏,反正都是府中人浆洗,他不去考虑。 伸手,拿起一旁的火钳子,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这小子。” 一阵细微的嗤嗤作响,在幽静的书房之中显得有些许刺耳。 如 滴水入火,起噼啪之响。 翌日,还没到放榜的日子,整个咸阳城之中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有好事的参加会试的学生,将自己的一些文章在街头巷尾高吟,看似虚荣,实则也是搏名声的一条不错道路。 暗地底下,也有不少人开出盘口,就赌这一次会试,会元将会落在谁的头上。 各郡都有,但咸阳城的百姓对于别的郡的才子并不甚了解,索性便想着将自个儿的钱去砸到那位天下如今风头最盛的天才周勃身上,也算是赚一点不是? 然而当盘口的赔率出来的时候,无论是赌徒还是脾气好想要稍微赚点的百姓,都是破口大骂! 周勃中会元的赔率,到了能让人摔鞋子的‘一千赔一’! 甚至有人嚷了一句:“真有本事,你们这些个杀千刀的庄家,怎么不开一个柳相能中状元的盘口?真要开了,一万赔一,劳资将媳妇儿卖了都买!” 当然,这些都是城中糙汉子弄出来的一点点笑谈,算不得什么。 反倒是周勃本人,被郦食其问了一个问题:“周勃啊柳相可是说了,等着你连中三元的好时候。你说,到时候你会不会激动地哭出声来?” 周勃笑了笑,而后点了点头。 这样的一个回应,让郦食其笑骂了一句:“你小子,哪怕是骗骗老夫,让老夫觉着教出了个文采斐然,才能出众,又刚毅不动的真正大丈夫,能死啊?男子流血不流泪,你这种道理不懂?” 然而 周勃却是眼神略微发怔,哑然失笑道:“副院长,您这话不兴说。” “柳相说过,男子流血不流泪,算个屁的大丈夫。天下女子,每个月都是流血不流泪啊。” 就这样一句话,让郦食其完全无话应对。 “柳相说过?” 半晌,郦食其冒出这么一句。 这句话太有道理了,要当真是柳相说的,到时候书院学生谁哭哭啼啼被看不起了,自个儿也能借鉴一下。 周勃忽然笑道:“学生自个儿想的,只是觉着,如果是柳相说出了这句话,更加有道理一些。” 这样一个应答,让郦食其气得将书砸过去。 “哼!柳相还说了,书是用来用的,不是光看的,用来砸人,也是对的。” “别问老夫是不是柳相说的,改天老夫骗也将柳相,骗这么一句话出来。” 周勃乐呵呵得受了这一下,而后走出了副院长的办公室。 他没有将会试的事情绕着心头,只是觉着自个儿好像略微有点明白,当年柳相步入仕途之时的心境了。 好像官位,名声,甚至是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青史留名,其实都没有多么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想要做点什么事情。 “如果我周勃此生在床榻之上垂垂老矣,行将入木之时,回想一生,最大的成就是考试考出来了。” “那我周勃,当真是无趣至极。” 周勃忽然开口,大步离去。 他这边肆意潇洒,却不知他昨日在科察院所写的试卷,已经被呈到那位天下一人面前。 整个章台宫之中,唯有始皇陛下和李斯二人。 一副空荡荡的棋盘,没有任何落子。 周勃的答卷,被放在棋盘旁边。 谁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天才少年,已经进入到了千古一帝的视野之内。 “彻儿最近动作不少。” 始皇陛下淡淡开口。 棋盘摆上,这一对君臣却是没有了下棋的兴致。 “初掌权柄,即便是当年的陛下,也总有不一样的心绪。” “老臣倒是以为,这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倒是好事儿。” 李斯笑着开口说道。 即将要卸下权柄,反倒是在始皇陛下面前少了些许顾忌。, 他这么一说,赫然便是在说始皇陛下当年的黑历史了。 将他们这些六国的人才驱逐出秦国,对于始皇陛下,他李斯不记仇,但是临走了,这点上这么一句,也算是将自个儿当年的事情做个盖章了。 他李斯的本性,可当真不是朝堂之上那种沉稳不言的奸猾模样。 能入荀况的眼,能和称得上‘不羁’二字的韩非成为知心师兄弟,当年学艺之时,他也是在田野夕阳下奔跑的外狂青年。 始皇陛下看了一眼李斯,顿时也觉得这老家伙有些好笑了。 “李斯,记恨寡人否?” 始皇陛下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不是在问当年驱逐之事,而是在问接下来的事情。 李斯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天下人说老臣贪恋权柄,甚至都压着柳白这小子。” “但是真的放权,老臣还确切没有半分留恋的意味,甚至觉着如释重负。” “如果当年朝堂之上,那些旧韩的臣子少一些,师弟能站在大秦的朝堂,老臣甚至觉着现在都能更年轻些许。” 这样一番话说出口,让始皇陛下面色有了些许改变。 良久, 伸手轻轻拍了拍周勃的那张考卷。 章台宫内,重新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