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逍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在山风中显得很清晰,一直传到了后鸾峰顶。 火鸾峰顶是一座大殿,后鸾峰顶却是一块草坪,方圆千丈,草坪正中矗立着一块大石头。 说也奇怪,山腰乌云密布,山顶却是皓月当空。如水的月光拂在草坪上,显得一片静谧。 十几个人围在大石头边,一个个神情肃然,似乎对渐渐接近山上的喧闹毫无察觉。 大石头是镂空的,分为三层,最下一层有五尺高,又分为左右两格,每一格中都有一个蜷缩得像个圆球的人影,鲜血一滴滴从他们身上流下来,在脚下汇聚成了两洼;第二层则有一朵脸盆大的莲花,花苞里有一枚漆黑的珠子,看样子像是被供奉起来的一般;最顶上一层平躺着两个女子,脸色如墨,连衣裳角也没有动一下,两双眼睛却都诡异地睁着! 山风凛冽,但吹到这大石头旁,却似变成了幽冷的阴风,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当然,大石头旁的众人都是高手,在整个炎汉帝国应该也能称得上顶尖,他们是不会害怕这种幽灵的,只是都有些担心,一个女子便问道:“大师,还有多久啊?” 这句话也许是众人的共同心声,十几个人同时转过头来。 被称为“大师”的,是一个又高又瘦像竹竿似的老者,三缕短须,一身洗得发白的大褂,也不知道原本是什么颜色,左手握着桃木剑,右手握着铜铃,轻轻一摇,叮叮当当地响。 如果换一个地方,大概率他会被认作一个游走江湖的算命先生。 “不用着急,这可是太古秘法,岂是这么容易见到效的?但既然已经被锁定了,那人就永远逃不出去,终究会成为本座这‘太上灭魔铃’中的一条魔虫!” 有人拍起了马屁:“有瓠大师出手,自然不怕那小子跑上天去!” 有人却惊惶大叫:“可是,那山腰上的人已经快要冲上来了,会不会……” 立即有个披发大汉冷哼道:“山腰那人有何可怕?屠门,你们去把他的脑袋取下来!” 三个壮汉走出人群,拱了拱手,正是屠门三剑仙。 数月前,他们曾败在唐逍手下,大概养了几个月的伤,已经痊愈了,又变得活蹦乱跳,提着剑就飞了出去,却又以更快的速度飞了回来。 披发中年人蓦然转身,面带寒意:“这是什么意思?” “李宗主,我们又见面了!” 一声厉啸,众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道血红色的剑光,几乎是顶着屠门三剑仙掠上山来的;剑光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周身燃烧着红得发黑的火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除了那个正在作法的“瓠大师”。 他手中的桃木剑划出一道道圆弧,似乎也竭尽了全力,却不知为何,明明知道那咒术应该落到目标身上了,然而用尽了全力,也没能把对方的灵魂收回来。 他也没空去看掠上来的那道剑光,只是冷冷地道:“杀了他,别让他影响了本大师!”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屠云门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他……他……他……” 瓠大师回头一看,怒道:“一个婴境中期,值得你们这么害怕吗?”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婴境,就连婴境后期都有好几个吧? 可是接下来五鸾宗宗主李秋白的一句话,却让瓠大师腾地跳了起来! “婴境中期?不,他只是半步婴境,杀人能让他修为提升!” 然后清玄上人又说了一句话,更是令瓠大师差点把桃木剑和铜铃都给扔了! “他,就是你咒术的目标,唐逍!” “你说什么?” 瓠大师只觉得嗓子很干,禁不住咳了一声:“你们叫我来,就是要对付他的?” 清玄上人点了点头,同时把身子往旁边女子身后躲了躲,似乎想要避开唐逍的目光。 “不可能!”瓠大师紧抓着桃木剑柄,嘶声道,“被我咒术命中,怎么还可能杀人?又怎么可能杀上山来,甚至连屠门三剑仙都如此害怕?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屠门三剑仙的实力他是知道的,三人联手,那是连婴境后期都足以匹敌! 李秋白叹了口气:“必须得挡住他!要不然,我们就功败垂成了!” 他轻轻闭上眼:“池俨、清馨,你们联手,应该能够挡住他了吧?” 随即又转过身,朝瓠大师鞠了一躬:“请大师务必竭尽全力!” 一男一女站了出来,看上去都是三四十岁年纪,男子是个文士,手握一支如椽大笔,笔头上沾着一滴足有橘子大的墨水;女子则显得有些平淡,穿一身朴素的道士服,手握拂尘。 两人并肩迎上那道剑光,齐声喝道:“五鸾宗方池俨、赵清馨,停下来吧!” 大笔如柱子般顶过去,奇臭无比的墨汁如雨点般洒开来;拂尘则划了一个圆,刹那间凝结成一面锅盖大的盾牌,虽然不是很大,却是精准地挡住了刺来的剑尖。 一攻一守,配合默契,看来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联手对敌了。 然而那剑光势不可当,挟着不可阻挡的锐气,一下子就搅散了漫天黑墨,将那杆大笔撞了回来;随即一剑刺在盾牌上,只听一声巨响,拂尘上已被砍断了几十根银丝! 方池俨与赵清馨同时退了数步,脸上都变得一片惊骇! 唐逍也被挡住,落回地上,却似脚底安了弹簧一般,根本没有任何停顿,便再次飞身而起,龙魂剑浩然如匹,笔直地刺向了那块大石头! “放肆!”李秋白冷喝一声,“事已至此,各位师兄弟,全力出手吧!” 他踏前一步,手掌一旋,一只五彩的飞鸾蓦然出现,“啾啾”两声尖啸,伸出足有丈把长的脖子朝唐逍啄去,顿时一柄三尺长的虚剑显现,他居然也已达到了剑意破相! 与此同时,屠门三剑仙、清玄上人、方池俨、赵清馨也纷纷出手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是全力出手,清玄上人却似乎留了三分力,那拂尘飞出三千银丝,飞鸾真身也如泰山压顶一般,却比旁人要慢了半拍。 当然以他们的速度,只慢半拍,普通人是根本就看不出来的。 但唐逍立即就发现了,剑势一转,便朝这白驹过隙般的破绽刺了过来! 原本是天罗地网擒巨鲲,此时却变成了网破,鱼未死! 就在剑、掌、拂尘等等攻击落到唐逍身上的一刹那,龙魂剑已然砍在了大石头顶上! 唐逍本是全身上下都涌出了鲜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伤,只知道哪怕是婴境巅峰强者,如果受了这么多伤,也必然会被湮灭成一地灰烬,绝无幸理! 可是当龙魂剑斩在大石头上的一刹那,唐逍却像渴了三天的人猛灌下一瓶清水,刹那间由萎靡不振变成容光焕发,就连皮翻肉绽连骨头都露出来的伤口,也瞬间收了口;甚至连涌出来的鲜血,也诡异无比地收了回去,却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般! 而且,他的身上,竟在这一刹那爆发出了一阵冲天的厉芒,就像夜空中升起了一轮太阳,他的气息也肉眼可见地变得强大,不到两个呼吸,已然达到了婴境巅峰! “哇”的一声,瓠大师脸色一红,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连桃木剑也扔了出去! 唐逍身上的烈芒刚刚收敛,那大石头上却又升起了两道光芒,一红一黑,相互缠绕着,宛如一个巨大的麻花,又把刚刚爬起来的众人震得倒翻了回去! “不好,大无咒祭坛要崩了!” 瓠大师惊恐无比地叫着,把那铜铃当作救命稻草一般,两只手捧着,朝那大石头扑过去。 却像已经迟了,那大石头上已然出现了道道裂痕,而原本氤氲在石头内的阵阵气息,刹那间就泄露了一大半,里面的四个女子身上,都涌出了殷红的鲜血! 唐逍两目尽赤,站在大石头上,如野兽般咆哮起来:“恶魔,去死!” 两手紧握龙魂剑,就在大石头上旋了一个圆,剑尖上吐出了十几柄长剑,有柄有锷,完全就是真实的长剑,而不是以前的“宛如实质”——这已不是剑意境的虚剑,而是真实的! 而这,已然是剑心境象征:化剑为实! 只是一剑劈在大石头上,不但让唐逍境界提升到了婴境巅峰,甚至把他的剑意也足足提升了一个境界,而这个境界,甚至整个炎汉帝国,似乎都没有人达到过! 在这一剑之下,大石头旁边的十几个人,便像化作了十几只蝴蝶,纷纷吐着鲜血,倒飞了回去,顿时惨叫声络绎不绝,除了清玄上人,所有人都变成了凄惨的血人! 不是清玄上人实力够强,而是他足够聪明,有意识地躲在了方池俨和赵清馨背后。 而一剑斩出,唐逍似乎还没能发泄完内心的怒火,又转头望着后鸾峰背后。站在这儿,能够隐约看到那挂飞流直下的瀑布,他便朝着那瀑布,重重一剑斩了过去! 剑身上涌出数丈长的剑芒,就像一柄举世无匹的巨剑,横亘在群山之间! 李秋白刚刚抬起头,立即无比惊恐地叫了起来:“不好,他这是要毁了剑庐!” 剑庐,便是那鸾影壁后面,草舍、庐堂、问天阁等建筑的统称,也包括那座大礼堂。 这几处地方,都是以空间秘术,设置在鸾影壁后面的,唐逍也许不能斩到它们所在的真正空间,却能切断它们与鸾影壁的联系,这也和斩破它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鸾影壁当然不会毫无反应任由他斩,一个苍老而无奈的声音,便在群山之间响了起来:“虽说小辈不孝,但祖宗万年基业,怎能由你毁坏呢?” 一道剑气,大概只有三尺来长,却在夜空中分外明显,直直地迎上了唐逍那柄“实剑”。 还没能爬起来的李秋白等人,立即翻身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地道:“小辈着实不孝,惊动了先祖,罪莫大焉!求先祖出手,斩除此魔,保我五鸾宗万载平安!” “本祖只助你们对付此剑,其它的……” 那苍老的声音还没说完,剑气与实剑已经撞在一起,只听一阵惊天巨响,群山间腾起了阵阵烟尘,好像有一座山峰已被切成了粉末,那剑气也就消失不见了。 可是那柄实剑,却还残留了一丈来长,重重地劈在了鸾影壁上! 水花飞溅,鸾影壁后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也让李秋白等人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这一剑之下,五鸾宗的基业不说全毁,至少也被毁掉了三分之一! 那苍老的声音也惊怒交集地响起来:“好小子,真是好胆!” 随着几声嗖嗖声响,群山间又电射出几道明亮的剑气,映得一大片山林都恍如白昼! 但唐逍却将手一捞,把四个女孩一古脑全抱在怀里,两脚在大石头上一踏,那镂空的石头顿时变成一地碎石,而他已腾身而起,如闪电一般往山峰下掠去了! 那几道剑气射到峰顶的时候,唐逍回手一剑,一柄细剑横扫而来,山顶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十几个五鸾宗高层纷纷逃避,那片草坪却已被削去了一尺有余! “我的祭坛,我的大无咒祭坛啊!” 瓠大师呼天抢地哭喊起来,涕泪交流,如丧考妣,加上他双肩都有伤口,血淋淋的,桃花剑也断了半截,简直凄惨得令人难以置信! 五鸾宗的十几个高层都爬了起来,一个个脸色阴沉得可怕。 可是他们还不知道,有一个消息,会让他们的脸色更加阴沉! 屠门三剑仙只爬起来两个,老二屠灵啸静静地躺着,任由屠清月和屠云门拼命摇晃、推搡、呼喊,却是再也没办法回答他们了! 屠门三剑仙,上次败在唐逍手里也没折损,现在终于被斩掉了一个! 李秋白看着躺在地上的屠灵啸,脸色黑得能拧出水来:“唐逍,你好狠……” 方池俨、赵清馨等人也脸如锅底,齐声叫道:“宗主,此仇,不可不报!” 清玄上人也随声附和着,却突然感到芒刺在背,偷眼一看,正看到李秋白那阴鸷如毒蛇一般的目光,顿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连忙深深地垂下了头去。 他们都不知道,这句话,唐逍也正在说着。 唐逍不敢有丝毫停留,怀里抱着两个小女孩,背上背着方余和孔燕苇,用一条绳子把她们捆住,闪电般掠下山坡,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此报不报,妄自为人!” 他怕路上被人拦截,要是不知隐居在哪座山里的那老祖追出来了,恐怕他们谁也跑不掉。所以他挑了一条偏僻的小路,避开了堵在山前大道上的那群后鸾峰弟子。 只是跑着跑着,他发现不对劲了。 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体内似乎出现了一股莫名的气机,渐渐氤氲着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一阵阵烦躁,却又与之前杀人入魔时的烦躁大不一样。这种烦躁,就像是野兽面临着生死劫难,而且这劫难还无法躲避、化解,只能凭着肉身硬扛! 而天空中那朵乌云,从他刚登上后鸾峰时就跟着他,现在已是越来越厚、越压越低,甚至能看到乌云底部的那一层嫣红——这居然是劫云! 难道他要渡劫?可是在修士的修炼体系中,除了天境强者突破到灵玄五境的时候,没听说需要渡劫啊?那不是只有妖兽化形的时候,才会被天道所嫉的吗? 唐逍紧咬着唇,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想个好办法。 这儿绝对不是渡劫的好地方,在五鸾宗的地盘上渡劫,恐怕只能是找死:就算渡劫的时候他不会被打扰,就算他渡劫成功了,一旦山里的老祖追出来,他也是有死无生! 五鸾宗的底蕴太丰厚了,刚刚那老祖,就算没有达到地境,恐怕也是差不多了吧?而且,这样的老祖,难道五鸾宗就只有一个吗?除了他之外,还有多少,实力有多强? 唐逍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五鸾宗,却又不能动用太多真元,如果真的要渡劫的话,那天劫就是他的实力引来的,他只有拼命压抑住实力,才能让天劫不至于现在就降下来,于是他就只能施展小挪移诀了。 幸好久未杀人,他的境界也在缓缓下降,所以那天劫一直没有降下来;但那朵劫云一直在跟着他,直到天亮以后他已来到了火鸾峰山门前,仍然对他紧追不舍。 也幸好这一路上他没有遇到阻拦,大概是五鸾宗高层下了命令,知道派人来阻拦就是叫人送死。而且,似乎五鸾宗也需要收拾残局。 就这样,一阵慌不择路的狂奔,他来到了一座山峰上。 他也不知道这时在哪儿,但他不能再往前跑了,匆匆把几个女孩放下来,盘膝而坐。 然后,一道比胳膊还粗的天雷便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