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剥床以辨，蔑；贞凶。 床辨开始剥落，全部剥落完；坚持下去有凶险。 床辨是什么？是床脚和床身连接的地方，其中有一部分我们可以叫作床头。 如果把皇室比喻成封建王朝的大脑，黎民百姓是邦天下的根基，那么皇朝宗室、士族及贵族世家是连接皇权和黎民百姓的纽带。我们可以把他们比喻为床辨。 公元290年，晋武帝司马炎去世，皇太子司马衷（259年－307年）即位，是为晋惠帝，舅姥爷、太傅杨骏辅政。晋惠帝娶了一个很厉害的皇后，名叫贾南风。她是魏晋重臣贾充的女儿，比司马衷年长两岁。司马衷能顺利当上皇帝，贾南风功莫大焉。 司马衷天生智力有问题，“何不食肉糜”的灵魂拷问，就是他提出来的。 实际上，司马衷可能是智障。有一年夏天，司马衷带着随从经过一个池塘，听见池塘中传来青蛙的叫声。司马衷奇怪地问：这些咕呱乱叫的东西，是为官或是为私？随从眼珠子一转，回答说：在官家里叫的，就是官家的；在私家里叫的，就是私人的。 司马衷表示很满意。 司马炎很焦虑，因为如此弱智似乎不适合当皇太子，所以决定出题考考他，并且给了他三天时间答题。司马衷啥都不会，只好找人捉刀代笔，但代笔者引经据典水平颇高，这就露出了破绽。不学无术的司马衷万万写不出这么好的文章啊。 贾南风请人按字面意思重新作答，然后再让司马衷抄写一遍后送呈预览。晋武帝阅后十分高兴，觉得这个孩子虽然学习不行，但是思路还比较清楚，不算无药可救。 果然，亲爹滤镜还是很能美容养颜的。 三十而立的司马衷登基以后没有立起来，贾南风开始专擅朝权。这就糟糕了。 贾南风的相貌，与崇尚漂亮的唯美时代是格格不入的。据说，晋武帝司马炎不喜欢自己这个媳妇，称她“丑而短黑”，简而言之就是三个字：矮、丑、黑。而且“眉后有疵”，眉心处还有一个好不了的疤痕。 她不仅长得难看，而且还生不出儿子，于是其他妃嫔就遭殃了。谁敢怀孕，流产是小事，能不能活下去看她的心情。 除了贾南风，还有一个人也想要权力。这个人就是太傅杨骏。 杨骏是晋惠帝生母、武元皇后杨艳的叔父，是当朝皇太后杨芷的生父，他的威望和才能有限，对权力的欲望却无限。 根据晋武帝的遗诏，晋惠帝本来有俩个辅政大臣，一个是汝南王司马亮，一个是杨骏。一个宗室，一个外戚，两者相互制衡，这由晋武帝深思熟虑构思的布局，被杨骏轻松破坏。 他从中书省借出诏书后就不还了，遗诏因此变成了口宣遗旨：令杨骏单独辅政。司马亮见状，赶紧溜去了许昌。然后，杨骏把注意力放到了贾南风身上。 他们俩本可相安无事。杨骏辅政前朝，贾南风总领后宫，井水不犯河水，各得其所。但是后宫有个杨太后，她是杨骏的亲生女儿。如果由杨太后完全掌控后宫，天下岂不是相当于姓杨？ 杨骏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他利用手中的权力，任命亲信掌管了禁军。他踩到了老虎尾巴，而且这只老虎还是一只母老虎。 贾南风比杨骏有策略多了。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宗旨，她很快就秘密联系上了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 司马亮是司马昭的弟弟，司马炎的叔叔，而司马玮是司马炎的第五个儿子。他俩手里有兵，而贾南风手里有晋惠帝，所以杨骏死定了。 公元291年3月，贾南风让晋惠帝下诏宣布杨骏谋反，洛阳全城戒严，命楚王司马玮率军勤王。杨骏被杀，诛灭三族，太后杨芷被废为平民。 杨骏的故事已经结束，贾南风的故事才刚开始。 接下来，她先是借助司马玮的力量杀了汝南王司马亮与元老大臣卫瓘，然后治司马玮伪造手诏害死司马亮之罪，将其处死。 司马玮和司马亮为什么乖乖束手就擒呢？因为每一次，贾南风都能亮出皇帝诏书，这才是真正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晋惠帝虽然傻，但是皇帝这个工作的威严却还在。 可惜了他是一个傻子啊！否则以当皇帝的威信和凝聚力，但凡一个中人之姿，也必然能拉动西晋的帝国战车滚滚向前，不至于五十年而亡。 最不济，贾南风但凡有一个儿子，西晋的国运也不止于此。 但，历史就是由无数巧合组成。任何一个环节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朝代兴衰更替的原因，必然在于制度的优劣，必然在于文化的演变，但首要因素只能是人，甚至只能是某几个特定的人。这叫作因人而异。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事，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从公元291年到公元299年，贾南风掌权八年。她不闹事的时候，社会很平静，经济在发展。西晋之初一如西汉初年实施黄老之治，但凡朝堂君臣不瞎胡闹，西晋天下便如那青山自绿，江水自流，眼看着欣欣向荣。 但是贾南风没有儿子，只要她还想将来当太后掌权后宫，就必然还要闹事。她再次闹事的对象，便是皇太子司马遹（yu）。 晋惠帝司马衷是典型的父凭子贵。他老爹晋武帝之所以没有废立太子，很大一个原因是他有个好儿子司马遹。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谁如此神通广大，竟然在善妒的贾南风眼皮底下生出一个龙子呢？ 司马遹的母亲是谢才人。 她不是晋惠帝后宫团成员，而是晋武帝后宫的才人。晋武帝后宫妃嫔太多太多，实在忙不过来，再加上他非常担心笨太子司马衷不解风情，于是派出谢才人前往东宫亲手指导。一来二去，谢才人居然怀上了龙孙，于是向晋武帝求返西宫，这才得以避开贾南风的耳目，生下了司马遹。 司马遹自幼聪慧，很受晋武帝的宠爱。晋武帝于是将他当做隔代皇太子培养，经常当众夸奖司马遹酷肖先祖司马懿，将来一定会兴旺家国。 如此风头正盛之人必然不好掌控，所以贾南风必除之而后快。公元299年，她耍了一个拙劣得不行的诡计，结果晋惠帝和皇太子皆入瓮中。司马遹被控欺君之罪，被废后不久，被杀。 但是贾南风如愿了吗？并没有。她亲手消解了皇权的威严，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于是自己也成了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子太傅、赵王司马伦粉墨登场。 他现学现卖，伪造晋惠帝诏书，以谋杀太子之罪发兵收捕贾南风及其党羽，将其废为庶人。不久，他又伪诏命贾南风服毒而死。 公元301年正月，司马伦废晋惠帝，自立为帝。他的野心比贾南风更大，然而他的能力支撑不起其野心。 西晋从此天下大乱。 齐王司马冏、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起兵杀死司马伦，迎司马衷复位。司马冏任大司马，主理朝政。司马颙、司马颖则拥兵自重。 第二年，司马颙联合长沙王司马乂杀死司马冏。引起这次冲突的唯一直接原因只有一个：争权。 而争权的手段是极其残忍血腥的。司马冏属下两千党羽均被夷三族。算一算，这得杀多少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次换成了司马乂独揽大权。于是不出意料的，司马颙又和司马乂打了起来。 就在他们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东海王司马越忽然横插一脚。他抓住司马乂，交给了司马颙。结果是，司马乂活生生地被火烤而死。 然而司马颙再次功亏一篑。 成都王司马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官拜丞相。司马颙仍然只是第二号人物，官居太宰。而司马越只屈居第三，任尚书令。 轮到司马越不干了。他愤然率领十余万将士，带着晋惠帝御驾亲征讨伐司马颖，东安王司马繇加入战局。这一战的结果是，司马越败，司马繇死，司马颖大获全胜，还顺便赢回了晋惠帝。 晋惠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司马越的嫡亲弟弟、东瀛公司马腾为哥哥出头，联合胡族乌丸、羯朱攻打司马颖。司马颖败逃，晋惠帝落到了司马颙手中。 司马颙也没有得意多久。 范阳王司马虓成了司马越的支持者，势力大盛。不久，司马越军中的鲜卑将领祁弘攻破潼关进入关中。司马越随后攻入长安，鲜卑部随之进城，杀两万余人。司马颙败逃太白山。 公元306年，司马越率领诸侯及鲜卑将领许扶历、驹次宿等护送晋惠帝回到洛阳，官封太傅、录尚书事，司马虓官拜司空。一个多月后，司马虓离奇暴毙。司马颖则被缢死，他的两个儿子也被杀。司马颙和他的三个儿子也先后被杀。 公元307年，晋惠帝司马衷同样无故崩亡，司马炽继位，是为晋怀帝。八王之乱持续十六年后就此终结，司马越成为最后的赢家。整个司马氏却成了最大的输家。 晋怀帝司马炽（284年—313年）是西晋的末代皇帝。他是晋惠帝司马衷的异母弟弟，史传其“天姿清劭,少着英猷,若遇承平,足为守文佳主。”说他仪态举止优雅美丽，年少即有雄才大略，如果在承平盛世，一定是位守成的好皇帝。 但这不重要了。晋怀帝登基为帝的时候，司马氏诸王大多败亡，宗室实力从此微薄。西晋分崩离析，国力几乎消耗殆尽，各种矛盾相继爆发。晋朝皇权斗争日趋严重，而北方的胡族却已开始蠢蠢欲动。 而最糟糕的是，因为八王之乱，塞外胡族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其中尤以匈奴、鲜卑、羯、氐、羌五大胡人部落锋芒最盛，他们即将上演功过难辨的“五胡乱华”。 这个晋天下，晋怀帝守不住，也救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