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为爵后,受高祖封侯之赏,分土松漠,有累世胶固之恩。后没落,皋蒙先帝拔擢,以蚊负之身荷玄菟重任。” “但天有倾崩,黄巾为祸,泰山贼起。中原丧乱,河北沦陷,只余辽东以孤立之故得以完安。不意贼寇歹毒,顷出塞外。先破乌桓,再过大水,现已兵临城下矣。然贼军力强,却卑贱乌合之众成军,何能成事?破宗庙、坏乡情、毁田宅,诚赤眉、绿林之流,人共愤,众志已离,其败可立而待也。” “而我汉家积德累仁,天命不坠,有英雄出。西有少帝,凤鸣岐山,东有各郡宗室,砥砺前行。如晋文公、汉光武之中兴者,容或有之。再如青州之曹操、徐州之陶谦、扬州之刘繇、荆州之刘表,此诚汉家忠烈。更如将军者,兴义兵,抚四夷,远近周睐,密布交驰。一旦有事,羽檄四出,四郡尾附。” “皋位卑猥琐,既无振奋之心,又无守土之能,本意流亡沧海,虚位以待将军。奈何悯斯民之罹难,勉力拒守边门。奈何玄菟地小,兵力又弱,只能泣血求助。” “将军在辽东,我为将军北。今皋遭难,将军岂无恻然之心?且不说唇亡齿寒,只你我为汉家臣子,守望相助,本分也!锄暴惩恶,大顺也!匡扶汉室,大义也!出民水火,大仁也;兴灭继绝,大名也;破军定霸,大功也。” “贼寇路远,师老兵疲,粮馈不继,又顿兵坚城下,将军天蒙神武,值此摧枯拉朽之会,诚难再得之时也。乞念同为汉家余脉,速选精兵,北过浑水,将军在外,皋在内,内外合兵,灭张贼于玄菟城下。此不世之大功,汉室何赏之?岂惟财帛?裂土封侯,又是等闲。” “以上,弟泣血忠义之言,伏乞将军裁之。” 郎朗六百言,在一个高大的士子的唱读下,雄浑的嗓音配着谦卑恭敬的文字,使堂首的公孙度心里大快! 此时在襄平的太守府内,辽东文武精粹济济一堂,而堂上的公孙度开怀大笑。 他忍不住对边上的柳毅,自得意满道: “阿毅,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那纪皋就是色厉内荏,虚的很啊!我不过小施手段,他就乖乖就范。你看他前面还在自吹什么侯爵之后,最后就要伏乞我去救他。哈哈!” 柳毅见公孙度高兴,也忍不住恭喜: “恭喜主公,收得玄菟,如今东北四郡只剩下半道的乐浪,其余皆唯主公马首是瞻!” 柳毅是公孙度的大将,听他说这个话,公孙度也自矜在笑。 但就在二人想得的时候,一个士子,出来说话了: “柳校尉此言差矣,这怎么是大喜呢?分明是双喜临门呀。然后柳校尉忘记了前几日从海上送来的封诏?功封平州刺史,辽阳乡侯,这岂能不是大喜?” 说这话的是一个叫田韶的豪强。 而柳毅是寒门出身,听到田韶这话后神情颇为尴尬,只能苦笑点头。 但公孙度何人? 他立马就回骂田韶: “你什么身份?也配指责阿毅?还不退下?” 田韶一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万万没想到这个公孙度是属于驴脸的,说翻脸就翻脸。 但形势比人强,田韶只能板着脸,对堂上诸人环首,然后振袖退下堂。 而随着田韶的退下,此刻郡守府堂下一片寂静。 公孙度之所以对田韶如此不客气,一方面是为了树立威信。 如田韶这些郡内豪族,因为他公孙度地位卑下,常常面色恭敬而心不服。所以公孙度也就借此敲打他。 而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田韶说了一个让公孙度头痛的地方。那就是那封侯诏书。 这是青州的曹操送来的,说是关西的新帝专门转战千里送到这里,然后浮海而来的。 和这篇诏书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天子授予的节度,一为持节大臣。 和众辽东文武以为这是大喜事不同,公孙度的内心却非常不安。 从那位持节大臣口中得知,这一次新帝即位,除了河东太守董卓被封为太师之外,如曹操被授予了镇北将军的职位,陶谦被授予镇东将军,刘表被授予镇南将军。 其余如韩馥、孔伷、刘岱、张邈、乔瑁等二十多名郡太守得到了封赏。 可以说,封侯之规模历所罕见。 有识者皆当这个是长安的新帝即位,用来和关东朝庭争夺关东群雄的支持。 本来公孙度也是很开心的,毕竟在他这个岁数能封侯,还是乡侯,这不仅是他人生的起势点,更是他的家族勃发的突破。 所以一开始公孙度确实很满足。 但就在这个时候,从西北大凌河通道过来的关靖突然出现了。 并直接带来泰山军将大举东征辽东的危报。 这关靖怎么出现在辽东了呢? 原来当榻顿的弟弟背刺榻顿的时候,关靖就看到了,其人马上意识到不管后面的战事胜败如何,他关靖在乌桓都留不住了。 于是在前方作战的时候,关靖利于自己的职权,拿着榻顿的牙牌调度了一支乌桓兵护送自己去辽东。 而当关靖抵达辽东后,他又对着数十人的乌桓骑队直言相告,告诉他们现在的形势,并让他们自己做选择。 这还有什么选的? 就这样,这数十人的骑队就随关靖留在了辽东。 与此同时,当关靖抵达辽东,告诉公孙度现在的形势后,公孙度仅剩下的封侯喜悦也消失了。 毕竟,再破格优赏不能活命,又有何意义? 而公孙度一想到要和泰山军,尤其是那个张冲做战,他整个人的骨头都在发软。 别看他一直鼓吹打回去,但那不过是聚拢幽州士心的政治作秀罢了。 自从中人亭决战后,张冲率领五军野战,以摧枯拉朽之力,大败汉军积累的八万大军,连夺冀州北部、幽州大部。汉家的旗帜就已经被拔出,换上了杏黄的泰山军军旗。 而在这个过程中,公孙度并其他残军和一众幽州营兵节节抵抗的时候,也曾向并州求援,尤其是护匈奴中郎将和度辽将军求援。 但结果呢? 此地向西,遍是缇骑、侦探、信使奔驰,马项下的铁铃声时远时近,铁蹄荡起滚滚的尘埃。但却无一人一骑向东,也无一人一城向汉,要救援幽州。 那个时候公孙度就知道汉家完蛋了,至少在北地已经完了。 在过去,在前后两代王朝的经营下,汉家在北地构建了一条绵延两千里的北疆防线。 这个过程中,幽并之兵常常互为犄角,相互声援。 但现在,从幽州的代郡到右北平,整个北疆防线的中段因为泰山军的攻破而瓦解。最西面的并州和最东面的辽东、辽西直接断了联系。 这使得公孙度这些人就像是被遗弃在孤岛上,又要防备北疆的胡人乌桓,还要处于泰山军的直接威胁下。 那段时间,公孙度等北疆残党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但否极泰来,先是因为泰山军的政策造成了大规模的幽州士东向辽东,大大增强了辽东方面的实力。 后是以榻顿为首的知汉派成功夺取乌桓的王权,全面更改了乌桓和辽东之间的关系。 在榻顿和公孙度的有意识结合下,辽东和塞外乌桓人的联盟走的更加深了。 就连辽东乌桓的部大人苏仆延都率部投靠在公孙度的帐下,大大增强了辽东方面的军事实力。 但即便实力得到急速膨胀,已经退守在襄平的公孙度还是知道自己和泰山军的实力差距的。 而当时,虽然没有见到泰山军有大规模出塞的迹象,傍海道的潮汐也能给公孙度带去足够的安全感,但谁也不会认为,泰山军真的会放心自己侧榻有这么一个敌人。 所以公孙度是有思想准备的,他和青州的曹操互盟,就是基于这样一个现实压力。 但这个思想准备可不是现在,他都没能整合好东北四郡呢,泰山军就杀过来了? 本来,以公孙度自己的打算,凭借傍海道和辽泽,他完全有信心守住辽东。 到时候,只要整顿好撤向辽东的镇北军败卒,稳住阵脚。更不用说,青州的曹操早就许诺,会从青州发粟米,补给辽东。 而有辽东胡汉士马,又有青州粟,公孙度自信可保万虞。别说守个十年,就是守出个三代富贵,公孙度也不是没有信心。 但这一切霸业宏图梦,随着关靖的到来,幻灭了。 作为他重要外部盟友,东北一支柱的乌桓人,竟然这么短就被灭了?乌桓人通过多少年积攒起来的?一百多年得有吧,但最后灭亡就用了六天。 何其梦幻。 所以自此之后,公孙度忧心忡忡,焦虑不安,他知道乌桓人被灭后,自己就是下一个。 而果然,就当他将辽泽西岸的汉军收缩回来不久,敌军就已经东出大凌河通道,尽夺辽泽以西的城邑。 而就当他准备重点防守辽泽的时候,现在又听到敌军出现在了北面的玄菟。 即便现在那玄菟太守纪皋如此卑躬屈膝,向他求援兵。他公孙度在嘲笑完后,犹在心寒。 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也能救人? 就在公孙度已经做好决定,准备放弃发援兵的时候,乃至派遣使者投降的时候,一个家中的老仆突然奔来。 此人带来的消息,改变了公孙家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