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骑军的威力一方面来自强大的冲击力,另一方面就是它纪律严明。 当张冲的聚兵号角响起时,那些散在各处的甲骑纷纷靠拢上来,有些甚至都已经槊死敌人,就差割首了。 可就是这样顺手的军功,他们都不留恋,纵马就往张冲这里赶。 很快,东线战场的稍微中间位置,泰山军的甲骑军陆续归队,并完成了一个稍微紧凑的军阵。 此时,纵览整个东线战场,占据多数力量的李通军团已经崩溃,各级军将都将旗帜偃倒,就连主将李通都为了自保,将大纛放了下去。 而在正面,本有五个军的李整部,这会已经崩溃了两个,剩下的也是摇摇欲坠。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冲带着大概八九百的甲骑军冲了过去。 一般来说,面对全副武装的甲骑军冲锋,步兵方阵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除了凭借严明的纪律和严整的军阵硬抗,还可以加大宽面,减少纵深。 以往步兵军阵都希望布置出大纵深的方阵,这样可以提供更强劲的冲击力,但这种方阵在遇到甲骑冲锋时,因为兵力过于集中,一旦被敌骑深入冲击,各层指挥都会断裂,最后导致军阵崩溃。 而将正面宽度加大,将军阵的纵深变浅却可以加强军阵的弹性。 即受到冲击时损失的降低,以及被敌骑兵成功穿过之后军阵的自我恢复能力。 当敌军甲骑冲突这种类型的军阵时,这些军阵虽然难以抵抗,但却可以非常方便的向两侧转移,然后等到敌骑冲过去后再重新合拢。 这就是一些军阵在被骑军反复冲击后,都能冲不垮的原因。 而实际上,李整的军阵正是按照这种大宽面,小纵深的方式来布阵的,但却非常可惜,那就是因为各军都已经进入战斗状态,各军军将实际上已经难以再指挥和约束下面了。 所以,当指挥系统失能后,吏士们在面对甲骑冲锋后,就算是往两侧躲开,但也没办法再次合拢了,是真正的一冲就垮。 而现在,当近千的甲骑军从东北方切入进李整各军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抵抗,最靠近的一军就因他们的威势而分崩离析。 于是,剩下的不过就是追上去,并砍死那些溃卒。 在这追亡逐北的过程中,正在冲锋的什将马铁一眼就看到一面营旗,那面营旗至少是属于一个千人大营的军旗。 在所有军功中,攻城第一功为先登,野战第一功就是斩将夺旗。 所以当看见那面营旗的时候,马铁眼睛都红了,他大声命令身边的九名部下,让他们随自己攻击那面营旗。 和马铁这边一样,其他一些队伍的骑士们也看到了这面营旗,可他们在看到马铁带人冲了过去时,不约而同就放弃了。 毕竟马氏几个兄弟和他们老父亲的旧部们,在甲骑军中的影响是不小的。 虽然营旗是很贵重,但在这会的战场上,数量也着实不算少,所以也就不费那个劲去得罪人家了。 你看,在军队中也不是都是打打杀杀的,人情世故还是要讲的。 于是,马铁几乎在没有任何竞争对手的情况下追上那面营旗,他用马槊直接挑飞了那名营旗手的首级,随后纵马过去。 营旗缓缓倒地,马铁却够不着,然后就被他身后的一名骑士给拿到了。 这名骑士叫达奚荥,出自拓跋鲜卑部,也算是一名贵酋。 当年张王平定代北,直接将拓跋部的主体给歼灭了,然后如达奚这样的分部落都是在外放牧,在得知大势已去后,这些分部落都向泰山军献上了忠诚。 达奚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入泰山军的。也因为身材壮大、骑射娴熟,他被选入了甲骑军,作为一名最普普通通的甲骑。 而和达奚荥身份差不多的,来自其他族群部落的小酋们也多是普通的甲骑。 这并不是说泰山军不给普通牧民机会,而是即便是在草原上,真正身强力壮的武士也多是来自上层的酋子们。 牧民出身的骑士不是说骑射就差了,而是你要想能扛得到将近百斤的铁甲,你不是身强力壮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要想身强力壮就得吃肉,而普通牧民乃至牧奴,又有多少机会吃得到肉呢? 此时,达奚荥在抓住营旗的那一刻,心里狂跳,一瞬间他就想将营旗据为己有。 但只是稍微冷静一下,又看到前面的马铁已经兜马回转了,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危险。 而果然,马铁那边在错过营旗后,人还没回转就在那大喊: “那营旗是我的,是我的,谁也别和我抢。” 因为这事是真说不清,什么叫夺旗,那你得拿到旗帜啊,你马铁光杀了营旗手有什么用,那就是单纯杀了个人,只有抓到营旗,这功劳才是你的。 而现在抓住营旗的是谁?是达奚荥。所以,纯粹来说,这军功已经是人家达奚荥的了。 当然,你可以说,马铁是达奚荥的上官,想夺回营旗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而恰不巧,泰山军最忌讳的就是抢夺军功,凡是被查实的,都要去法曹走一趟,而到了那里,别说是你姓马,你就是姓张,扒掉印绶军弁都是最轻的。 所以当马铁兜身回来的时候,看见营旗被达奚荥抓在手里,脸色当时就阴沉了下来,但他没有再说这旗帜是属于他的了。 达奚荥在马铁回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打马上前,将手中的营旗交给了马铁,笑道: “什将,你的营旗。” 这一瞬间,达奚荥能感受到身边的袍泽们奇怪又惊异的眼神。 马铁也非常惊讶,他一直看着达奚荥,忽然笑道: “好,我马家记着你了。” 说完,马铁就要抽刀出来将营旗从中间砍断,好方便带着营旗。 但达奚荥忙拦住了马铁,道: “什将,别,完整的营旗更好。我可以为什将扛着它。” 马铁点了点头,将环首刀又送了回去,然后再一次强调: “那你尽快将旗帜送到后方,记住,它属于我的!” 达奚荥郑重点头。 然后马铁就点了两个甲骑陪着达奚荥,护着营旗往后方奔跑。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马铁的眼神非常凶悍,再然后他就对剩下的部下们大喊: “这才哪到哪,咱们再去抢!这辈子最大的造化到了呀,弟兄们。” 说完,他就带着兴奋的甲骑们再次追击。 是的,此刻对于所有泰山军吏士们来说,这里就是他们改变命运的造化之地。 …… 在轻易击溃了李整一军后,张冲他们这些甲骑继续深入。 此时,一支人数在五十骑的甲骑小队已经很深入了,在撵着溃兵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受到了一伙弓弩手的反击。 这是一个大概百人左右的小队,周围都是斜竖着着的木桩鹿角,也因为有这样的防护,这伙弓弩手才有胆子招惹泰山军的甲骑军。 但弓弩大部分都被甲骑军身上的甲胄给弹开了,可这种骚然却惹怒了这些甲骑。 率领这支甲骑小队的队将是渔阳人李忠。 他本是皇甫嵩的镇北军团的一员骑将,后来在鸡野泽的那场决战中,他和阎柔那些人一起投降了泰山军。 再然后,他又参加了北伐辽东的战事,积功九首,迁甲骑军队将。 别看只是队将,但级别却是比同泰山军主力营的,有属于自己的将旗。 而对于李忠其人,用四个字就能概括,骄兵悍将。 如果是一般的骑将,再如何也是非得清轻重的,这会正是追击扩大战果的时候,更大的战功就在前面。 而那些弓弩手有什么好打的,杀了又如何? 但李忠不这样想,他今天非得杀了这帮人,就图个气顺。 于是,李忠带着身后的甲骑迅速奔了过来,过程中又吃了一波箭羽,然后他就主动跳下战马,举着铁骨朵就冲进了弓弩手方阵里。 实际上,这些李氏的弓弩手们也惊呆了,他们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在李忠他们前面,还有两拨泰山军甲骑冲过去。 可那些人聪明呀,知道这些弓弩士没有什么功劳,所以也不理会,继续追击。 但谁知道这里遇到了个轴的,放着别的大鱼不打,来折腾他们。 这些弓弩手身边的木桩只能防御防御骑兵,对于步行的重步是一点没用的。 当李忠带着五十名下马甲骑冲进阵内的时候,刀劈斧砍,不一会就杀光了这些弓弩手。 百人弓弩手很多吗?一人也不过就分到两个,李忠表示不够他杀的。 可就在李忠准备回去上马,继续追击的时候,他看着空空的前方,惊呆了: “我的马呢?” 就这样,这群五十人的甲骑因为丢失了战马,无可奈何只能盘坐在这里,看着友军继续追问逐北。 李忠他们是气疯了,因为那些战马上挂着他们小队所有的首级功,其中最大的缴获是一面营旗,现在这些都丢了。 不仅是如此,那些从后方奔过来的袍泽,也认出了李忠他们,在看到这些人丢了战马后,各个发笑,然后将手里缴获的各色旗帜挥舞得更加卖力了。 如是,李忠他们是真正气得跳脚,但又无可奈何。 …… 泰山军的甲骑们继续驱赶着溃兵往前方土坡上冲,那里是李整的本阵所在。 大概三千人左右的精锐武士正守在坡上,看着前方崩溃的战场。 其中李整、李典以及李氏的一些族老们都在这里,而从他们的位置来看,战场的惨重就更加清晰了。 那些泰山军的甲骑喊着粗野地叫嚣声,不断击穿着一个个小队,然后就是一场屠杀。 越来越多的李氏子弟的已经再不能维持住方阵,每个人都各顾着保命。敌军的马槊和环首刀轻易的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他们互相推搡着,甚至连手中的武器都已经没有空间举起了,然后他们就被后方的马槊穿在了一起,就如同一串肉似的。 李整眼里的泪水再止不住了,他李家生聚三代,祖父辈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将李家发展到这个程度。 而三代基业要毁掉却只需要一日,不,是仅仅半个时辰。 从他同意李典,放任李典作为,他们李氏就已经是滑落到了深渊了。 李整努力的仰着头,想让泪水再倒流回来,他明白,今天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虽然就这个时间来说,他李整还有机会逃跑,但族人死伤殆尽成这样,他李整又有何颜面活着呢? 忽然,一位叫李臣的年轻族亲怒吼的冲向了李典,他挥舞着拳头要揍李典,却被李典轻易地躲开了,甚至还得空将他给绊倒在地。 而一击不成的李臣没有再起身还击,而是躺在地上大声哭嚎: “都是你李典,都是你,你害死我们多少子弟呀!” 李典的脸色非常窘迫和难看,他本不想解释,可最后终究说了一句话: “出击是你们同意的。” 于是,本还想口诛讨伐李典的一干族亲们都沉默了,原先还弥漫着悲壮的氛围也消散了。 是啊,他们是同意的,甚至就是他们推波助澜,去裹挟李整这么做的。 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啊! 可很快,他们就转变了念头,最大的责任不是你李典吃里扒外吗?他们这些人只是一时不察,是被他李典给蛊惑的。 此刻这些族亲们的推卸责任倒不是真的有什么用,实在就是心里怎么都不敢接受这个责任,不敢就这样下去见祖宗。 其实这些李氏族亲们虽然“傻”,也缺乏政治头脑,但作为一个新兴的土豪家族,他们这些人却并不怕死。 这一刻,没有人想着苟且偷生,他们只是担心下去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祖宗。 而同样不想苟活的还有李典,他也做好了与大家一起战死的准备。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李整说话了,他淡淡地对李典道: “李典,你去袁绍那边要援兵吧。” 李典愣住了,这个时候袁绍那里哪还会有什么援兵,他想解释,但看着自家族兄的脸色,他终究叹了一口气,接下了。 之后,李典骑着自己的战马,离开了李氏本阵,向中间的袁绍疾驰。 他心中悲痛又难过,虽然刚刚他回嘴说是大伙都同意的,但在其内心中,李典是明白的,就是自己的私心害死了族人们。 但就是这样,兄长还要让自己活命,自己真的是,真的是,不堪啊。 可悲痛的李典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一干族亲都质问李整为何要放走李典,而李整只是无情地说了一句: “我李氏一门众战死于伊洛,和他李典有什么关系。” 是啊,自此已是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