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郑玄的询问王弋笑了笑,轻声说道:“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康成公吗?” “若殿下是来看老朽的,那么老朽还是希望殿下不要来才好,甚至还想要将殿下赶走。” “哦?康成公可是在怨我?” “为何要怨殿下?是殿下让郑益恩做官的?是殿下让老朽做官的?殿下没做错什么,只是老朽过于贪心了而已。” “是康成公贪心了吗?我不点头,康成公也不用做官。” “殿下,您若是来说这个,那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做了一辈子的学问,还是看不透功名利禄。快死了倒是看清了,可也没什么用了。” “怎么?康成公想学那管幼安?” “哼,学他?学他活得跟个野人一样?” “哈哈哈……”王弋闻言拍案大笑。 郑玄先是一愣,随后跟着一起开心地笑了起。 笑着笑着,王弋忽然脸色一正说道:“我确实想让康成公办一件事。” 郑玄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殿下吩咐就是,我乃殿下的臣子。” “我想让康成公放出口风,收几个夫余人为弟子。” “收夫余人?我要教他们些什么?” “教什么无所谓,不教都行。只要他们人来了,这件事和康成公就没什么关系了。” “殿下,老朽这是要晚节不保啊。” “康成公,能不能保住晚节不在你我。” “那在谁?” “在蔡先生。” “伯喈?那完蛋了,以伯喈的性子,我肯定保不住晚节。”郑玄为之苦笑。 王弋却凝重地问:“保不住就不做吗?” “殿下,我已经不剩什么了。” “康成公,你觉得始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始皇帝?一代雄主。别的不说,书同文、车同轨便是造化千秋的功绩。” “是啊,始皇帝还统一了度量衡,还将长城连接了起来,还有很多……康成公你知道吗?我也发明了一套度量衡,非常方便计算,而且我已经制成了样板。 每个单位都是整十进位,让百姓们算十六加十六可能有些困难,但是算一加一还是很简单的。如此一来最愚蠢的百姓也能计出最初级的数算。” “哦?确实是个好方法,殿下想要效仿始皇帝?” “效仿不了啊……两年前我就已经做好了,但是推行的难度超乎我的想象。我计算了一下,想要推行下去,没有个三四十年是不行的。官府推行下去,各个县城村落的百姓慢慢学习,三四十年可能都少说了,很多人住在深山里,想要教会非常困难。” “殿下想要放弃?难道因为时间久就不做这延福后代的事情?” “看情况吧,等天下一统,还是有机会的。”王弋没有细说到底推不推行十进制,只是反问,“康成公,始皇帝在史书上的评价如何?” “毁誉参半吧,殿下想说什么?我做这件事能让我得到一个毁誉参半的结果?” “不能。”王弋摇了摇头,很是遗憾道,“康成功可能会被士人唾弃,因为你将要玷污神圣的学问。” “哈哈哈……既然要玷污神圣的学问,那殿下不妨说来听听。”郑玄的眼神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朗声说道,“我倒要看看学问能有多神圣。” “康成公难道不觉得学问就是这世上最宝贵、最神圣的东西吗?”王弋对郑玄的表现非常诧异。 郑玄却摇了摇头道:“殿下,学问从不宝贵,也不神圣。学问只是工具,百姓改变命运的工具、寒门重现荣耀的工具、世家维护利益的工具、王侯统治万民的工具。人都说我教导了数千学子,功绩堪比孔圣。可我教了他们什么?无非是如何使用工具罢了,如何比得上圣人?” “康成公竟然这么想?”王弋着实没想到教育大家会对知识抱着这种态度,似乎并不尊敬。 哪知郑玄却沉声说道:“不是我这么想,而是其他人在那么做,我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原来如此,看来康成公还是在怨我啊。” “不,殿下只是在使用工具罢了,我没什么可埋怨的。如果知识不能用于权谋,那儒家和法家就不会存在;如果知识不能用于行军打仗,那就没有兵家和纵横家什么事。工具就摆在那里,会不会用才是最关键的。” “可我并不想用工具,我想用工匠。现在康成公还觉得我值得你那么做吗?” “说实话,殿下不值得,而且从来都不值得。但是知识值得,知识是神圣而又高贵的。” 王弋一下子没明白郑玄的话,不过却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需要他们知名的学者来邺城学习,顺便带些东西回去。” “殿下,我能知道带什么吗?”郑玄似乎想要下定决心,但他需要一个理由。 王弋缓缓站起身,轻声说道:“带去,我的统治。” “就凭他们?殿下,学者造反是不可能成功的。” “我知道。我想要的,我自然会伸手去拿;我想征服的,我的军队自然会去传播我的意志。一些手段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我索取的,我赐予的才更应该让他们感恩戴德。” 郑玄听到这话沉默了,是的,比起王弋需要的,王弋赐予的才更重要。 不止是夫余人,他郑康成亦是如此。 “罢了,终究还是逃不过内心的贪婪,欲望使人疯狂啊……”良久之后郑玄感叹出声,算是答应了王弋的要求。 王弋没有回话,只是向郑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接着便离开了。 在他看来郑玄想要保住晚节的想法简直就是个笑话,从郑玄答应做官的那一刻便已经保不住了。 为官风气在变,官场规则在变,可永恒不变的人情世故是无论郑玄做出了什么样的成绩都避免不了的。 只要是以升迁为目的当官,无论如何都会做些苟且的勾当,郑玄不是没有把柄,也不是真得能看开,只是王弋不想用,郑玄不愿面对罢了。 解决了郑玄的问题后,王弋来到礼部找到了马日磾。 他其实去过马府了,只是没想到作为礼部尚书,马日磾竟然这么忙,天色已经黑了都还没有回家。 马日磾伏在案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奋笔疾书的样子十分认真。 王弋制止了侍从同胞,就坐在门槛那里看着,没有去打扰马日磾。 良久之后,马日磾忽然头也不抬的说:“来人,来人!给我准备些饭食,随便什么都好。” “不如我请马尚书吃一顿?”王弋在门口笑着应道。 马日磾却很是烦躁地否定:“速去准备饭食,休要打扰我。” “肉吃不吃?牛肉!酒喝不喝?老酒!” “什么酒肉?当值期间喝酒吃肉成何体统?这是礼部!你有没有点规矩!”马日磾被王弋的话激怒,抬起头来怒目而视。 当他看到竟然是王弋坐在门口的时候吓了一跳,赶紧走了过来,不过却没有请罪,而是责备道:“殿下怎可如此散漫?《礼》曰……” “停!”王弋打断马日磾说道,“天都黑了,你早就可以下值了,马尚书到底在写什么?” “天黑了?不知不觉啊,难怪腹中如此饥饿。殿下,我在编写朝堂礼制。很多将领行为散漫,又不喜欢看书,《礼》非常枯燥,他们根本看不进去。我想编写一套能够让他们看得进去的礼制,整肃朝堂礼仪。” “辛苦马尚书了,完成之后我亲自读给他们听。” “有殿下做表率那自然是最好,辛苦倒是不辛苦,殿下委我重任,我当尽心竭力。” “你这样我更愧疚,得了,跟我走吧!” “去……去哪?” “当然是去请你吃一顿,下值了就回家休息,不用废寝忘食。你要是不跟我走,马夫人怕不是会以为你在勾栏中过夜。” “老夫一把年纪,怎么可能在勾栏中过夜?无知愚妇!” “这不挺好吗?一直有人惦记着你,走吧。” “随殿下回宫吗?那我换身衣服吧。” “嗯,是该换身衣服,不过不是和我回宫。” “那是去哪?” “勾栏。” 王弋不想带马日磾回王宫,一个大家族出身的重臣深夜从王宫中出来不是一件小事,王宫周围遍布着各家的探子,万一那帮人探听出他的计划可就不好了。 当然,他也不是去勾栏听曲儿的,只不过这个时间还能吃饭的地方就只有勾栏了。 找了一间比较大的,王弋带着马日磾进去吃了一顿之后就离开了,席间半点正事都没说,真就闷头吃饭。 等两人上了马车后王弋才说道:“马尚书,我需要你改造一下典客署。” “殿下,典客署去年才营造完成,今年就改建不合适吧?有什么说法吗?” “没什么说法,但是我有用。别管我建成什么样,你就对外宣称,这是给乌桓和鲜卑特别改造的就行。” “他们何德何能?” “他们都快被我灭干净了,还何德何能?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喏。”马日磾倒是痛快,反正王弋的要求自然有户部买单给礼部盖新房子,没什么不开心的。 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些礼部的事情,直到王弋将马日磾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