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殿里,长袖善舞,讲经坛上,梵音袅袅。 对于真梵住持而言,进宫诵经祈福这种事情,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接待他的掌事太监年纪较大,两人相熟,仅仅寒暄一下,就各司其职去了。 讲经坛内有四个佛堂,内部打扫一尘不染,真梵住持自然是前往正堂,那里供奉着皇帝郭荣的祈福牌位,又叫做“长生牌位”,而觉悟远道而来,在讲经坛算是助力祈福,自然就安排到了偏堂。 分别之际,真梵又嘱咐道:“觉悟师弟,今晚我要诵的是《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大约一个时辰,《莲华延寿经》稍短一些,事毕之后可安静等待。此番祈福,皇家是会有赏赐的。” 觉悟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说道:“佛心慈悲,圣洁无尘,专为祈福而来,不敢心生贪念。” 真梵还礼,两人就此分别,各自忙活去了。 等到进入偏堂,蔡振立即脱去了僧袍,里面露出夜行衣的打扮,转身就要出去。 “禅心……蔡虞侯,哪里去?” “觉悟住持,刚刚你和相国寺长老的话,我都听见了,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得尽快行动。” “唉,真是不念经、不撞钟,妄念佛陀一场空!跟你讲过的都忘了?祈福之前要供奉的,一会儿宫里来人,发现少了一个,怎么办?” 蔡振这才想起来,在济安寺的时候,觉悟跟他讲过,诵经祈福之前,主人家会送来供奉之物(水果、香一类的),然后才正式开始,诵经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这样不吉利。 “好吧,那我先等一会儿。” 觉悟的职业道德感很强,尽管是以“祈福为幌子”进入皇宫的,可一到自己的专业环境里,就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自己及弟子们开始做准备。 蔡振可没这个心思,眼睛一直盯着门外,希望送供奉之物的人赶紧来,又赶紧走,自己好行动。等待,从来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明明不过片刻功夫,感受上却是度日如年。 好容易,一个值守太监推着小木车走进来,上面各种糕点、珠宝、香烛、明灯、鲜花等,摆的满满的,佛教仪式中这叫“上等供奉”,光是摆放都得好一会儿,那太监又年老,手脚又慢,蔡振更加心急了。 正所谓“急中生智”,蔡振灵机一动,主动走到老太监跟前,说道:“阿弥陀佛,老施主,此事有我等代劳。” 说着,朝觉悟使眼色,觉悟会意,让自己的弟子上去帮忙,老太监以为他们祈福有什么特别要求,也没在意,自己落得个清闲。待到供奉之物都挪到法坛上,蔡振顺水推舟地说:“老施主,我帮你把木车送回去,如何?” “这,不敢劳烦大师。” 觉悟上前,说道:“老施主,不必客气,让我这弟子帮你吧!禅心,快去快回!” 蔡振心想,觉悟住持这是开窍了。不由分说,就推起小木车向外走,老太监见状,一边道谢、一边跟上。 待到两人都走出房门,觉悟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脏剧烈地跳起来,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佛祖勿怪,弟子诳语连连,实属无奈之举。” 回头见弟子们一脸懵逼,苦笑一下,说道:“等什么?念经!” 药娘舞姿确实诱人,难怪韩熙载愿意花大价钱将她买下来,被李煜抢走之后,又痛苦不已。 莲花台上莲花瓣,莲花瓣里莲花仙,莲花仙子舞翩翩,问客我与酒谁甜? 莫说在座的一众男人,就连小符皇后也惊呆了,一曲歌舞罢了,药娘已经退下,整个人还沉浸其中。还别说,真有一个人没啥感觉,就是坐在正中央的梁王郭宗训。 他才七岁。 张洎见状,故作矜持地说:“皇后娘娘,诸位大臣,不知这《采莲》小曲儿,各位还满意否?” 小符皇后由衷赞叹:“江南歌舞,确实非同凡响,令人耳目一新!张贡使,可否将那位舞娘再请上来,哀家想问她几句话。” 张洎忙不迭地说:“皇后娘娘相见,实乃荣幸之至。” 很快,药娘款款而行,再度回到了集英殿上,只见她婀娜身姿、柔柔下拜,小符皇后喜欢的不得了。 “你叫药娘?舞跳的真好,为何你在方寸莲台之上,舞姿还那么轻灵?哀家看来,传说中的赵飞燕也不过如此。” 药娘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说道:“此舞有诀窍,便是将脚缠起来,只用足尖着地,如此一来,就显得轻盈了!” 小符皇后:“原来如此,果然是奇思妙想,除了歌舞,你还有什么技艺,也让哀家开开眼?” 药娘看了一眼郭宗训,这个七岁太子正百无聊赖,就说道:“妾(仅仅是谦称)还会一些小玩意儿,若是娘娘不嫌弃,自当奉献出来。” “好,快快演示!” 很快,有人抬上来一个箱子,药娘打开之后,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孩子”,众人吃惊之余,才发现是一个木头做的傀儡,只是做的惟妙惟肖。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江南流行一种傀儡戏,耍起来幽默滑稽,我学艺不精,献丑了。” 原本还百无聊赖的郭宗训,自从看到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傀儡木偶,眼神一下子就直了,不等小符皇后开口吩咐,他就忍不住嚷嚷:“快耍来看看。” 药娘扯动丝线,操作傀儡,眨眨眼、张张嘴、抽鼻子、迈开腿,左看看、右瞧瞧、一下蹦、一下跳,模样令人忍俊不禁,逗得郭宗训哈哈大笑。 更绝的是,傀儡木偶竟然会说话,他嘴巴一张一合,向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请安,当然,这些都是药娘用腹语操纵的,听起来,却完全像一个调皮孩子。 集英殿上,很久没有这样热闹的笑声了。 陈乔在偌大宴会上,作为南唐进宫队伍中实际官职最高的,仿佛被人遗忘了,这是他刻意低调、隐藏的结果。见到眼前欢乐的情景,他心中却越发紧张,距离计划成功,还差最后一步! 突然间,正在模仿小孩子说话的药娘,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药娘一脸惊恐,赶紧放下傀儡,跪地请罪! “皇后娘娘,妾有失仪,请恕罪!” 最不满的就是郭宗训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大声嚷嚷:“我还要看!” 小符皇后没有怪罪,反而关切地问:“脸色突然变这么差,莫非是身体不适。” “妾平生第一次来到汴梁,大约是水土不服,啊——阿嚏!” 小符皇后见状,眉头一皱,问道:“王府尹,来远驿如何安置的?” 王朴立即起身,说道:“娘娘息怒,来远驿许久未用,前些日子才清扫干净,唐国贡使提前来到,有些……有些不太周全。” “何止是不周全,这位药娘姑娘明显是冻坏了。我问你,碳炉可分发下去了?” “臣办事不力,碳炉、木炭还未来得及分发……” 小符皇后心中不悦,她知道这帮大臣从心眼里看不起南唐,可关键是,这是自己协太子第一次接待外宾,竟然出了这种纰漏,真是把脸都外国去了。 “你公务繁忙,偶有遗漏,在所难免。”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乔站起来,矛头直对药娘:“药娘,还不退下!皇后娘娘,不必因为一个伶人生气,待回到驿馆,在下定然好好训诫!” 这下,小符皇后眉头皱的更紧了,特别是看到药娘楚楚可怜、四处躲闪的眼神,她说道:“陈乔,你身为贡使,应该小心谨慎、万事留意,未能照顾好下属,已经是失职之过了,怎能把责任都推给药娘?” 陈乔装作手足无措的样子,说道:“娘娘教训的是,只是,坏了各位的兴致,也枉费了娘娘的一片期待。” 小符皇后恢复庄重,平声静气地说:“没关系,来日方长,让药娘多来几次,不就好了?” 这时,郭宗训来了一波神助攻:“阿娘,我还要看傀儡戏!今天就要看!” 小符皇后心中一动,说道:“药娘,哀家喜欢你的歌舞,太子喜欢你耍的傀儡,不如就留在宫中,如何?” 药娘浑身一震,赶忙说道:“妾不敢!” “有何不敢?”小符皇后说着,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陈乔,说道:“汴梁不比金陵,隆冬腊月,滴水成冰,你们江南女子、身薄体弱,留在宫中也免去了寒冷之苦。” 陈乔“不甘心”地站起来,说:“皇后娘娘……” 话没说完,就被小符皇后打断了,她问张洎:“张贡使,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