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必先都没跟甘化见过面,这次是听说梦氏鲲车来了,才抽出时间从霞光城赶来的。 一进门就发现气氛沉重,他看了眼眼眶通红的甘化却故作不知。总不能真的把甘化当小姑娘安慰吧,可是接二连三的消息叫必先难以安稳下来。 他在地上来回踱步,耳朵听着梦期讲述她与尔笙这几日在皇宫的遭遇。 “天啊!”必先不禁摇头,“尔笙跟千忆融合的那么好吗?哇塞,我认识的正常人又少了一个!” 必先风趣的话语让沉重的气氛缓和不少,甘化将信放下,脸上染上些笑意。 “你说什么呢?好像谁不正常似的。” 必先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说的不是你,你看啊···方权人格分裂,尔笙一体双魂,玉兰兮切片人。咱们仨可是巨人城邦冒险天团最后的正常人了!” \"扑哧——\"梦期被他逗笑,“好好好,你说的对。所以咱们这些正常人更要挺住了,你说是吧?甘化。” 甘化明白梦期的意思,却将国王的信递给她看:“我没事,你放心好了。只是更厌恶我那个国王父亲了。” 见甘化的心结没有积压,必先也凑过去看那封信,看以后他大骂一声:“艹!你要不别跟古林宫姓了,你跟我姓,我祖上没人了,就我自己。” “去你的!”甘化拿脚轻碰必先,心情大好。 梦期倒是长舒一口气:“来日方长,不过——我竟不知道亲王居然也···真是可恶!” “这事得怪国王他自己,有亲儿子不养非要养别人家的孩子!”必先是给甘化打抱不平:“算了算了,咱们操心也没用,亲王的重兵器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气候,我们还是先安稳的过日子吧。” “就像梦期你刚才说的,猛然恢复记忆对尔笙先生有影响。我想对方权应该也会有影响的吧?咱们都先沉淀一下,看看局势如何发展。” 必先平日里吊儿郎当,在正经事上面却格外通透。 梦期看已经跟甘化他们聊透,便决定起身离开。 “好了,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过几天我便安排工匠来帮你们修神庙,另外我之前与甘化说的贸易也在接下来这几天开始吧。” 他们自动忽略掉沉重的话题,似乎没什么可以影响到他们。 甘化站起身再次向梦期表示感谢。 必先却嗔怪的说:“你现在怎么这么乖巧的道谢,忘了你之前还说少跟梦期小姐打交道,怕怎么的?怕连累梦期小姐。” “啊?”梦期没反应过来。 而甘化尴尬的去捂必先的嘴,“当年话你都记得,真是!能别截断吗?” 必先挣脱开他向梦期说道:“现在雪下的太大,你着急走恐怕也难啊。” 梦期皱起眉看着外面昏暗的雪天:“那我也要走啊,尔笙恐怕已经跟陶入画对上了。” 她将身上的大衣扔给立在门边的梦氏族人,吩咐道:“等雪停了你驾车回家,我要去禁阁。” 说罢,风雪间一阵疾风与之完全不同,梦期踏着风向空中而去,越过云雪站在风中与甘化他们告别。 “有缘再见啊~” 甘化和必先与她挥手。 望着佳人踏风而去,必先说道:“以后我们真的要跟梦期少来往。” “为什么?”甘化觉得梦期帮他们很多,不该再与之疏远那样反而不够朋友。 没想到必先下一句略带调侃的说:“每一次梦期都给你带来不好的消息,搞得你哭唧唧的我看着烦。” “我···我哪里——”甘化想跟他分辩,却被这小子抱住。比甘化矮一头的必先贴着他的胸膛似是安慰小孩一样的说:“好了好了,有什么委屈都跟必先哥哥说,别哭嗷!” 真是!香叶必先你真够皮的!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被人安慰的感觉很好。 ———— 时隔几个月再次躺在病床上的尔笙忽然来了兴致与病房内的陈列家具聊天,只是这些家具并非是他初次来时的那一批了,房间也完全不同。 尔笙望着窗外的月色心情大好。 一阵急风吹来,那抹玫红收入眼中。 “你···”尔笙怔愣片刻:“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得知尔笙被陶入画打伤进医院后,梦期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发丝间还挂着霞谷的雪花。 “你为什么跟他打?”梦期难掩担忧之色,走近床榻见他面上没有伤痕,只是平日里就苍白的脸更显虚弱。 “你真是!”梦期抿唇说不出话,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干涉尔笙所做的事。 她愣神的功夫,手腕却被微凉的手掌捧起,尔笙难得露出如此小心的模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只是···爵士大人让我做一些事我不想做,他就打我。也许他留我一命就是为了折磨我。” 尔笙期期艾艾的说,模样可怜令人心疼。 梦期的心如同被针扎般的痛,她顾不得自己与尔笙亲近是否不妥,反手握住那双没有温度的手,心疼不已:“陶入画竟然如此不讲道理!他让你做什么?你不会跑吗?任由他打你?” 尔笙苦笑,眼眸满是涟漪,犹如一个小怨妇一般。 “他要复刻当年的切片实验,我绝不会做的。可是我怕他拿你威胁我。” 尔笙的话语仿佛挠了一下梦期的心。 他是为了我?梦期不禁面颊微红,随即掩饰的别开视线。她是埋怨的,埋怨尔笙为何现在才表露真心,如果早一点也许她就不会···不会什么? 无论如何,当初那种境遇,她的父亲早逝,为了家族她也必须选择嫁给有身份的人不是吗? 尔笙注视着梦期犹豫不决的表情,心觉就差一点点了。 “梦小姐,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干涉你的生活。”尔笙悲从心中起,干裂的嘴唇沙哑的吐露无助的言语,“我希望你能跟我走,离开陶入画好吗?我不想再看到你被他利用。” 尔笙真情实感的模样,湿漉漉的眼眸,无不触动梦期的内心。 她还在犹豫,现在确实可以离开陶入画,梦氏早已站稳。而且现在的局势依附侯爵不见得是最优解,可是···梦期担心离开陶入画,她便无法知悉禁阁的动态。 “咳咳咳!!”尔笙忽然强烈的咳嗽起来,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抖成筛子,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步入黄泉了。 梦期慌乱的不知如何好,赶紧大喊医生。 只是被喊来的医生是个陌生面孔,在医生和护士的集体努力下,尔笙的咳喘终于停住,只是一张虚弱的脸更显单薄。 “玉兰兮医生呢?她怎么没来。”梦期蹙眉问,在整个光遇也找不出几个比玉兰兮更好的医生了。 医生闻言回答:“兮院长有外事不在医院。” 梦期还想追问,却余光扫到尔笙伸向她的手:“梦小姐···我···你能陪陪我吗?” 半句话轻柔的被风一吹就散了,梦期握住他几乎没有体温的手。 “我陪着你。” 简单的四个字好像让尔笙心满意足,他闭上眼就像没有遗憾赴死之人。若不是胸口有微微的起伏,梦期真的要哭出声了。尔笙好可怜,为什么? “梦小姐···我的玫瑰园没了。被陶入画毁了···” 玫瑰园是尔笙的念想,那是梦期略有耳闻的。 而且,想到此梦期眼皮一跳。她非常钟爱玫瑰,梦氏的家徽也与玫瑰有关。自从巨人城邦历险回来之后,她失去了那段记忆。所以,对于苏醒后听到的外界传闻很是不喜,什么那个白头发的病秧子居然抱着自己。 可在尔笙昏迷的十八年间,梦期才开始真的了解这个人。 去看他生活的地方,去听他的同事们对他的评价。 她惊奇的发现,她与他只见过一面,那之后尔笙却念念不忘的种起玫瑰花。芳香四溢的玫瑰正是她的味道,若是不认识尔笙单知道这件事,肯定让梦期无比厌恶。 可站在昏迷中的白发男人床前,梦期只觉得好笑。 明明就见过一面而已啊,到底为何如此呢? “····”梦期低垂下眼眸看不到尔笙的表情,更不知道看似虚弱的尔笙内里那个躁动的千忆。 千忆在他身体里大吼:“再说几句!快!再说几句!今天一定叫梦期小姐离开那个陶入画!等梦期小姐离开他,咱就去杀了陶入画!!一不做二不休!明天我就是禁阁的王!” “你不是说咱们现在不能去找甘化他们嘛?目标太大不是吗?那我们先占领禁阁,他日与反叛军会合,一统天下!” 千忆雄赳赳气昂昂的发表壮士感言。 “明天!禁阁和禁阁夫人都是我们的!” 尔笙心中腹诽,千忆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他的发言太像反派。 他在心里提醒千忆:“凡是过犹不及,而且···” 即便当下的虚弱是尔笙装出来的,可是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生命衰弱。如果梦期离开陶入画,那么他又能陪伴梦期多久呢? “千忆,你喜欢梦期小姐对吗?” 尔笙在心中问千忆,心中的不甘涌上心头又被他压下去。 千忆立刻慌张的否认:“我不喜欢!我怎么会喜欢她呢?傲慢又爱哭,玻璃心!又那么善良。长得也就那样,毫无姿色,我干嘛喜欢她啊!” 听此,尔笙不自觉苦笑,他已经恢复全部记忆,更是记起来在巨人遗迹的往事。那时候千忆不是用他的模样与梦期在一起吗?他也喜欢的吧··· 也许是受到自己的影响吧? 那么,如果真的有一天尔笙他消失不见,他希望千忆可以守在梦期身边。 不过,眼下的打算还不能说给千忆。 这时候,梦期打破宁静,她轻声开口:“尔笙,等你好了我带你回梦氏。梦氏有更大片的玫瑰花,你一定喜欢的。” 有些话不必说明,他们彼此都懂的。 在听到这番话时,银白色雾蒙蒙的眼眸立刻晶亮起来。尔笙抑制不住的开心:“真的?” 欸? 梦期忽然觉得奇怪,她刚说完这句话,怎么感觉尔笙突然容光焕发了? 尔笙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赶紧提醒身体里的千忆莫要继续躁动,千忆后知后觉赶紧控制黑水降低流速,维持表面上的虚弱。 刚刚的一切仿佛眨眼间消失不见,梦期以为自己的话让他心情好起来了,于是莞尔笑道:“你也真是的,跟我说说切片实验是什么?” 尔笙深吸一口气讲起那段记忆—— 大概是数年前,也许有二十年了。 尔笙刚刚加入禁阁高层不过两月,不经意间撞见那时还不是禁阁爵士的陶入画,他在密室中勾画版图。那幅图纸尔笙怎会不熟悉,他的父亲正是当年参与切片实验的科学家。 偷看的尔笙被陶入画发现,对方却不恼似乎正是引诱他来看。 那时候的尔笙内向懦弱甚至不敢与正说话的陶入画对视,这种性格的人最容易被拿捏。 陶入画邀请尔笙一起进行切片实验的模拟,他们屡次失败。 尔笙问:“为什么要复刻切片实验呢?” 那时候的陶入画只说做模拟研究罢了。 切片实验,可以将一个人分成数瓣,最大程度的利用一个人的全部天赋。就像是一整块蛋糕被切割开,每一块都拥有整个蛋糕的口感和外貌。 只是被切开的蛋糕总不及完整的。 切片后的生物也是,他们体积骨骼甚至寿命都不及原来。是一种灭绝人性的实验,所以当初被曝光出来,遭到学术界的联合抵制。当时的禁阁爵士更是出面阻止继续下去,可是眼前年幼的陶入画眼眸中却透露着幽暗的算计。 陶入画坐上禁阁爵士宝座,同时也提拔尔笙为智者。 即便是尔笙拥有万人之上的智慧,却因为懦弱的本性无法得到大家认可。可以说没有陶入画就没有尔笙,只是独揽大权的陶入画终于展露野心:他要复刻切片实验,创作更多的切片人为己所用,他勾画了可以控制切片人的拟定方案。 而且,令恢复记忆的尔笙唾弃的是,他们抓了一个曾经被切片实验的人来做实验。 那个人正是玉兰家族的一员。 ————尔笙毫不避讳的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梦期,他望着头顶空白的天花板说道:“我对不起那个生命,那个在我与陶入画复刻实验中被牺牲的玉兰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