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谁是鬼？

—九七三年夏天，在我十岁那年，我遇到了生平第一桩恐怖的事情：村里南大坑西南岸上的一片刺槐林中闹鬼了。 南大坑里水草丰茂，鱼虾丰富，有一天晚上，我正等继父出门打鱼，继父对我们说：“不能去南大坑打鱼了。那儿闹鬼了。自从下放户老黄头在刺林里上吊死后，那林子开始闹鬼。” “村里人都传开了，说是每到没有月光的半夜时分，大坑西岸上的刺槐林里就一身白衣服的女鬼，在那树林里飘来飘去，有时还传来女鬼的哭泣声。” 第二天，我从村人口中得知，这鬼在刺槐林里闹得人心惶惶的，村中大多数人都不敢走那条坑边的路了。 有个赶马车的车把式，在地里干活收工晚了，走那条坑边路，路过刺槐林时，看见了一黑一白两个鬼影，吓得跑回家中，一病不起，天天叫喊：“有鬼有鬼…我看见鬼了……” 还有个打草的老头，回来晚了，赶着牛路过坑边那条路，到了刺槐林边时，牛说啥也不走了，老头扭头一看，吓得晕倒在坑边，醒来时，人已躺在家中土炕上，老头说是女鬼背他回家的，还闻到了女鬼的香味。 从那以后，老头再也不敢在夜里走那条路了。还有人说，—个小学生，大白天在坑边走，路过刺槐林时就迷迷糊糊往坑里走，被坑水淹死了。这些传说闹得最凶的那个月，大白天没有人敢走那条路，都绕路走。 住在我们家西屋的知青小李不信邪，他说：“啥鬼鬼的，都是瞎扯淡，都是人吓唬人，我在城里上学时学过唯物论，我是无神论者，世上是没有鬼神的……” 母亲最爱逗小李玩，她说：“小李，你也别吹牛皮，你要是敢在半夜去刺槐林走一趟，我给你包饺子吃。” 小李说：“婶子，咱们—言为定，咋样，别反悔呀。你就给我准备好饺子吧。” 次日夜半时分，小李拎把镰刀就上路了，他说他要独闯刺槐林中的鬼门关。小李一走，继父埋怨母亲不该逗弄小李，万一小李被吓破了胆，有个三长两短的，咋交代呀。 母亲想去拦回小李，但已经晚了。小李的背影已消失在阴风阵阵的黑夜里…… 下半夜，小李回来了，失魂落魄的，小脸刷白，不停地对我们说：“我输了，刺槐林里真有鬼呀，饺子我吃不上了。” 为了安慰小李，母亲还是包了饺子给小李送去。 从那以后，小李再也不说世上没有鬼的话了，他也不敢走坑边那条路了。每天收工后，就猫在被窝里喊鬼。 一天晚上，小李把我喊到西屋，他悄声对我说：“今天半夜，你跟我去刺槐林一趟。” 我问小李去那儿干啥？不怕鬼吗？小李说：“我请教了高人，说是有—种办法能治鬼，鬼怕见光，我有一架闪光灯的照相机，是特意托人从城里借来的……” “我想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自古以来没有人给鬼留下一张照片，我想给鬼照相，一是留下鬼的相片供咱们科学家研究，二是用相机的闪光灯把鬼驱走，也算是给村里人做了件好事。” 可能是那时我太小的缘故，不害怕鬼，便秘密地跟小李去了。 下半夜，天落微雨，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很快我们进入了刺槐林，小李蹑手蹑脚地向密林深处走去。 他仿佛忘了我的存在，独自一个人向鬼出没的地方走去，约有十分钟的工夫，我正要去刺林深处找小李，小李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他对我说了声：“快跑，鬼追来了。”我们终于跑出了刺槐林。 我问：“小李哥，给鬼照相了吗？”小李浑身是汗，他对我说：“这鬼太厉害了，照相机的闪光灯对它不好使…以后，可不敢来惹鬼了，刚才差一点被鬼抓住……” 从那以后，村里人都不敢去刺槐林那地方，鬼的传说吓破了村人的胆。 闹鬼那年冬天，小李被抽调回城了。从此我与他—别就是二十多年。 我家落实政策后搬回了城里，我考上警校后当了一名警察，业余时间写点故事消磨时光，有一家刊物约我写鬼故事的作品，我想起多年以前的知青小李，现在他已经是老李了，在—家局办当官，我打电话找他，想让他跟我说说多年前闹鬼的故事。 见了面，老李请我在—家高档酒店喝酒，我趁他没喝醉时跟他提当年给鬼照相的事，老李说：“事隔二十多年了，我实话告诉你，这世上是存在鬼的，而且，当年我真拍下了鬼的照片，这照片我保存了二十多年，你要研究，拿给你好了，我今天把鬼的照片带来了……”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发黄的旧报纸包着的照片一看，照片上一对男女搂抱在—起，衣着不整，我惊讶地叫了一声：“老李，这哪是鬼呀，这照片上的男的不是当年的大队革委会主任吗，那女的不是当年村里下放户老黄头的女儿小美吗？” 老李说：“你说得没错，小美不但是当年下放户老黄头的女儿，还是大队革委会主任的恋人，他们整整暗中相恋了三年，大队革委会主任特别珍惜她，她情到深处时还想以身相许，他都拒绝了她，想他们结婚以后再得到她。” “可是那年夏天，她与那个大队革委会主任在刺槐林中亲热时被人发现过，你不知道，在那个人鬼颠倒的年代，青年男女之间谈情说爱是被视为歧途的，尤其是与有问题的被定广右派的下放户的老黄头的女儿谈情说爱，更是触犯了“天条”。” “要是被人发现，轻者批斗游行，重者入狱改造，他们俩为掩人耳目，便编了闹鬼的谣言，小美的父亲知道了女儿小美的秘密，本来就因运动吓出精神病的父亲老黄，怕因女儿的事情再受牵连挨斗受斗，精神病犯了，就跑到刺槐林中上吊自杀了……小美怀念父亲老黄常在此哭泣，村人误以为是鬼哭泣的声音……” 我问老李当年拍鬼照片是为了什么？老李说：“其实我与你妈打赌吃饺子那天我就发现大队革委会主任与小美之间的秘密，我之所以拍照片，是为了用这个证据威胁老头子与他也做个交易，我为他保密，他推荐我回城上大学，我成功了。” “回到了城里上了大学我就揭发了大队革委会主任强奸女知青小美，我拍的鬼照片派上了用场，当了证据，法院把大队革委会主任判了死刑，大队革委会主任真成了鬼了，小美受不了这个打击，疯了，天天在街上疯喊：‘我爱主任，我们俩不是鬼，你们才是鬼……’后来小美也自杀了……” 老李讲完这个鬼故事，接完一个电话说了声：“有事，我们以后再聚。”就匆匆忙忙走了。看着桌上老李多年前拍的鬼照片，望着老李远去的背影，我感叹说：“原来世上是没有鬼的，若说有的话，我看老李就是一个害人的‘鬼’……” 我很后悔此次与老李见面没带相机，否则，我一定把老李拍下来，让世人看看，真正的“鬼”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