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微微一笑,说道:“这便是国士啊,既然如此,我们去商君别院。” 旁边几个大臣苦苦阻拦:“陛下,自古以来,岂有这等道理?哪有天子上门封侯的。” 嬴政微微一笑,说道:“自古以来,有人将庄稼的产量提高十二倍吗?” 朝臣们都闭嘴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空谈都是虚的。 更何况,田翁和相里竹只是两个醉心于研究的平民百姓罢了,他们不是朝中掌握实权的权贵。 对这样的人礼貌一点,那叫礼贤下士,不仅不会有损帝王的尊严,反而会增加皇帝的声誉。 于是嬴政走在最前面,百官浩浩荡荡的跟在后面。 桑田哭丧着脸,五味杂陈的走在了最后。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桑田抬头一看,发现淳于越正一脸安慰的看着他。 桑田叹了口气,有些悲伤的说道:“博士,我这个司农,怕是做不下去了。” 淳于越说道:“你切不可妄自菲薄,老夫认为,陛下无意罢免你的官职。毕竟化肥这种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乃亘古未有之奇也。” “你之前对它产生怀疑,并不算什么,反而合情合理。这是尽了本分。” 桑田说道:“即便陛下不罢免我的官职,我也没有脸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去了。” “我任职司农一来,并没有什么功绩。而田翁与李竹,拯救了千千万万人。或许我应该退位让贤,主动辞去官职……” 淳于越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田翁与李竹所长的,乃是研究。而你所长的乃是关于农事的管理。这其中,有很大的差别啊。” “若你因为所谓的脸面便辞官,反而显得太重名声,有些沽名钓誉了。” 桑田惶恐之至的说道:“多谢博士指点。若非博士,下官要犯下大错了。” 淳于越微微一笑,说道:“无妨,算不得什么。” 于是两个人并肩而行,显得越发亲密了。 桑田心想:有了淳于博士为我辩解,我不辞官,也不算什么了。不会有人说我厚着脸皮赖在这里。嗯,很好。 淳于越则心想:这一次,借力打力,将司农争取过来了。嗯……支持扶苏公子的力量,又大了一分。 淳于越把桑田拉拢到了自己的阵营里面,但是他并不开心。 商君别院,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而淳于越来越觉得危险了。 以前谪仙的那些照相机、留声机,不过是用来玩乐罢了,算不得什么。但是这化肥……可是救了千千万万人。 而商君别院,和伏尧公子算是一伙的。 这些大功绩,会不会算在伏尧头上? 将来陛下选择太子的时候,会不会倾向于伏尧? 淳于越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忽然觉得,扶苏去军中历练,未必是什么好事啊。远离陛下,就容易疏远。 “得想个办法,早日让扶苏回来。”淳于越在心中暗暗的想。 很快,商君别院已经到了。 李水在前面引路,恭恭敬敬的把嬴政请了进去。 然后百官被挡在外面了。 群臣破口大骂,然后写了欠条,承诺回头送来十万钱的门票钱,然后也进去了。 嬴政走到田翁和相里竹的小院门前。 有个匠户拦住了嬴政,十分为难的说道:“陛下请稍等,田翁和竹姑娘正在研究化肥,如今到了关键的一步,须臾不得离开。” 李水训斥道:“胡闹,这世上有比天子更重要的吗?” 匠户一脸惶恐。 嬴政微微一笑:“无妨,朕等一会便是。淳于越不是经常说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田翁和竹姑娘,这是为万民百姓研究化肥啊,朕岂有不等之理?” 李水一脸敬佩的带着嬴政去了一个房间。 等嬴政进去之后,李水回过头来,笑眯眯的向淳于越说道:“陛下似乎对儒家学说越来越感兴趣了,姐丈不用谢我。” 淳于越没说话。 这话没办法接。 刚才嬴政确实说了些民贵君轻的话,可是……可是淳于越总觉得,这怎么怪怪的呢? 槐谷子帮忙宣扬儒学?他这种不要脸的,也懂儒学? 李水请嬴政进了一间屋子,然后命人献上了茶和糕点。并且来了几个伶人开始唱戏,唱的是关云长水淹七军,威震华夏。 当然了,这故事后面的走向改了改。 吕蒙确实背后偷袭关羽来着。但是在未央的故事中,关羽大展神威,两线作战,从麦城出发,反败为胜,将敌人打的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嬴政喝着茶,听着戏,脸上一直带着微微的笑容。 好啊,好啊。 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粮食足够,就可以种植桑麻,人人穿得起衣服。多出来的粮食,可以养育猪羊,人人可以吃上肉。 这是太平盛世啊,是尧舜禹几代贤王都不曾有的盛世。 与此同时,在研究所里面。 田翁和相里竹正一脸无奈的看着张良:“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去见陛下?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张良胸有成竹的说道:“放心,别的事情我不敢打包票,但是帝王的心思,我早就已经揣摩透彻了。陛下巴不得你们再耽搁一会,好显得他礼贤下士。” 相里竹不安的问道:“然而,陛下会不会表面上不在意,在心中却恨极了我们?” 张良说道:“第一,你们研究出来了化肥,让大秦从此进入盛世,陛下对你们宠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痛恨?” “第二,过一会你们可以表现得诚惶诚恐,甚至幼稚一些。陛下自然觉得你们是全无心机的赤诚之辈。你们刚才的反应,也就算是天真可爱了。” 田翁和相里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张良在屋子里等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了,可以去拜见陛下了。” 于是田翁和相里竹开始换衣服。 张良只给了他们极短的时间。 相里竹和田翁几乎是衣衫不整的被他拉了出来,然后带到了嬴政面前。 这两个人很窘迫的拜见了嬴政。 嬴政细心观察着这两个人。 田翁身上穿着一件很体面的衣服,这样的衣服,对他这种地位的人来说,可能逢年过节才会穿。 听说田翁的研究,主要是研究粪肥的构成,然后从泥土中提取肥料。 如此一来,这身衣服应该脏兮兮的才对。 但是田翁这衣服确很干净,可见是刚换上去的。 只是……衣服的扣子扣错了,因此衣服显得皱皱巴巴的。 至于相里竹呢?衣服倒是没有穿错,只是这衣服显然是礼服,宽袍大袖,绝对不是干活的时候穿的。 而且头上的发髻插错了。有一缕头发散乱的垂下来,显得很是狼狈。 嬴政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这衣服……” 田翁和相里竹慌乱的整理衣服,然后无奈的说道:“时间太短了,有些仓促,因此御前失礼,请陛下恕罪。” 嬴政叹了口气:“看来是陛下耽误了你们的研究啊。” 相里竹和田翁连称不敢。 嬴政微笑着问道:“你们刚才的研究,可有进展了?” 田翁大着胆子说道:“有,有很大进展。” 他有些笨拙的吹捧嬴政说:“本来这研究屡屡失败,但是今日忽然成功了。或许是陛下到了商君别院,因此天子之气,让研究有了进展。” 嬴政哈哈大笑。 他看着这个满脸风霜,老实巴交的老农,努力的学着别人阿谀奉承,觉得真是可爱至极。 嬴政说道:“我要封你们为关内侯。” 这个消息,张良并没有告诉他们两个。因为张良需要他们的震惊。 果然,这两个人都震惊了。 田翁的手脚都开始哆嗦了:“我?封侯?这……” 他差点晕过去。 也就在几年前,还是个掏大粪的贫苦人,怎么一转眼,要封侯了? 这简直是一场梦。 而相里竹更是惊呆了:我?我是女人啊,女人也可以封侯吗?自古以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相里竹敏锐的感觉到,这可能是名垂千古的大事。 忽然,白光一闪。 有匠户用照相机,拍下了田翁和相里竹错愕的表情。 嬴政欣赏了一会他们的惊讶,然后微笑着公布了一系列赏赐,赐多少户,赐多少田,赐多少金。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田翁和相里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封侯两个字,已经让他们眩晕了。 忽然,相里竹发现嬴政站在她面前。 她回过神来,听到嬴政问:“我听槐谷子说,你是李信义妹?你家中还有没有别人?你父母可还在?” 嬴政问这个,是随口一问罢了,其实他猜测相里竹的父母是不在了,否则的话,怎么会以女子之身,孤身一人流落京城? 相里竹郑重的行了一礼,然后说道:“陛下,我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我也不姓李。” 嬴政好奇的问:“你姓什么?” 相里竹说道:“我姓相里。” 嬴政微微一愣:“这个姓……” 在这一瞬间,嬴政想起来了,曾经有一群人,为首者也姓相里,他们是墨者。 果然,相里竹说道:“我是墨者后人。” 嬴政恍然大悟。 墨者,在大秦是非法的。虽然没有明确的律令规定。但是当初曾经有秦王驱逐秦墨,紧接着又有楚墨盒齐墨刺杀李水。 所以,墨者只要敢表露身份,一定要被抓走的。 不过,嬴政是帝王,有帝王的自信,他没有急匆匆的把人带走,而是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你又如何进了商君别院?” 相里竹恭恭敬敬的说道:“臣乃秦墨。” 一句话,让嬴政略微放心了。 秦墨,虽然曾经被秦王驱逐,不太受待见,但是与大秦的关系,并没有坏到不可救药的程度。 随后,相里竹又说了齐墨和楚墨怎么来刺杀他,怎么来刺杀李水。 嬴政听完之后,对相里竹彻底放心了。 没想到相里竹郑重的说道:“请求陛下,赦免齐墨与楚墨。” 嬴政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快的说道:“齐墨与楚墨,刺杀槐谷子。朕岂能赦免他们?” 相里竹说道:“他们的刺杀,毕竟没有成功。况且齐墨与楚墨,虽然侧重不同。但是在机巧方面,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如果他们能进入商君别院,做我的助手,合三墨之力,应该可以做出更多好东西来。” 嬴政看了看李水:“你觉得怎么样?” 李水微微一笑,说道:“陛下,以臣今日的地位,犯不上记几个小毛贼的仇。” 嬴政微微点了点头,对李水说道:“你觉得,墨者会对天下怎么样?” 墨家宣扬的一些道理,嬴政是不能接受的,觉得离经叛道,大逆不道。 不过李水一脸平淡的说道:“昔日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各种理论层出不穷。然而真正左右天下的,乃是帝王。” “百家之言再精彩,也是要贩卖于帝王家的。陛下何须忧心?” 嬴政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微笑着对相里竹说道:“朕,便赦免了齐楚墨者。只是他们若再欲行不轨之事,朕决不轻饶。” 相里竹连连道谢。 嬴政又褒奖了相里竹和田翁一番之后,打算回宫了。 在回去的路上,朝臣们不断地告辞。最后跟在嬴政身后的,只有几位朝中重臣了。 这些人欲言又止,嬴政自然猜到他们有话说。只是现在也没必要问,等进了宫再说吧。 李信对李水说道:“你猜,这几位大人要说什么?” 李水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信好奇的问道:“既然不知道,你为何要进宫?” 李水说道:“万一他们背后说我坏话呢?我觉得盯着一点比较好。” 李信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李水好奇的看着他:“那你又为什么要进宫?难道你知道这几位大人要说什么?” 李信嘿嘿笑了一声:“我自然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可能有热闹可以看,因此凑过来看看。” 李水:“……” 真羡慕这种人啊,衣食无忧,没事吃吃瓜。 而我呢、偏偏心怀天下,为了天下苍生,日日劳碌。 李信看着李水,心想:怎么回事?槐兄的表情……怎么突然又开始装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