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四月很狂妄,一个单薄的铁做的水碗在磨盘上,就被无端起的风,卷到地上,翻了好几个筋斗云,伴着叮叮当当声戛然而止,而遁入一个不大不小的洼窝里,然后摇晃几下,不再动弹,李精伦似乎老了,他不再喜欢到十里集上指手划脚,而是静静呆在家里,有时一整天不出去,这个犟人,牛了一辈子,且豪情万丈,他喜欢穿着长衫,戴着礼帽,有时还要捎上一根文明棍,走出姿势,喜欢左右晃动,话不多,那看人的眼神,能让人发毛发麻,他是十里集一面旗帜,许多人尊称一句“李爷”,与李精妙既是兄弟,又是投机的朋友,相交甚远甚深,很多时候不分彼此,李建军能够撑开一片天的时候,李精伦就有意无意退场,很多时候,李精伦发现儿子处理事情不那么圆滑,他看出来并不指出来,如果李建军要问,他会说出个子丑寅卯,不问则看,任由事态向左或向右,不那么老道,是过程不够,缺乏历练。
十里集是个小官场,且李建军端的又是共产党的碗,一言一行,备受十里集人关注,洋集敞码头,专吃水饭,过往船只每天数以千计,现在那里主事的是李建军堂兄弟李建阔,这个人四十多岁,油腻得很,扛着李家父子这面大旗,畅通无阻,偶尔有啥过不去的事,就坐着毛驴车,亲到李精伦跟前,听他训斥,更听他意见,偶尔在那儿会碰见胡艳萍,头一低,轻声叫一声‘弟妹’,拂袖而过,这胡艳萍艳诈得很,肤白貌美,是当地一名小学老师,李建阔年轻时,象蚂蟥一样叮咬过她,可人家就看不上他一身浮躁之气,便就隔空送爽,相中了小她几岁的李建军,都说漂亮的女人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胡艳萍就是有趣的灵魂,她象荡秋千一样,把李建军一度弄得神魂颠倒,这茬虽在,事却翻篇了,硌硬却在心中如坎,没有特别的事,李建阔不到这边来,来一回还不能空手,李精伦虽口头上不让他瞎花钱,可这钱不花,事就不成。
码头那儿是个肥差,多少双眼睛盯着,碍于李精伦父子实力,敢怒不敢言,粮食、木材、医药、种子、化肥、酒水、盐巴、布匹……凡人畜之用,莫不行此道,地方政府授权,管理这码头,每船每月五块,临界过往的船只一次五毛,真金白银,谁来查证?李建阔除了上上下下打点,他游魂鬼一样,一年下来,赚得盆满钵满,能娶下城里女人为妻,虽有遗憾,养妾弥补,娶不下的永远是最好的,姜英外表是比不上胡艳萍,但根子硬,且又会出诊打针,白天城里大医院工作,晚上顺水而下,回家伺候李建阔,李建阔个子不矮,但人太壮实,走路如同打墙,脚头太重,他的妾,就是敞码头上酒馆里的杨菜花,白、胖、肉透,这种女人别人不稀罕,但李建阔如获至宝,喝喝酒,打打牌,撩撩女人,日子悠哉游哉,象水一样流失,姜英未必不知道杨菜花的存在,但她懒得答理,无论多少钱,都水一样落在姜英钱匣子里,各取所需。
日子可翻可卷,见一回胡艳萍,这李建阔就跟轻霜打似的,要好几天才能还阳,他比李建军差哪儿?女人象蚂蟥趴在石缝里,这样一析:就分出参差不齐,叹一口气:罢了,咱不是那鸟,就不夹那菜了!宽慰自己,心却不管不顾四处游荡,妈的,不都是女人吗?咋就这样不同呢?差那一口,心就搓在一起,象天津大麻花。
从李精伦那里出来,太阳就怂了一地,斜着看世界,世界就有些倾斜,那光芒虽一如麦芒,刺着不疼不痒,倒是把西天世界常渲染得如火如荼,乖乖个隆得咚,美,美得掉在地上,心生疼,让人惋惜,水声,哗哗水声,在心上流过,他吐一口气,仰脸看见杨菜花那酒馆极其丑陋跌坐在阳光里,香烟缭绕,酒香饭香扑鼻,肉钩子上带着倒刺,把食客喉咙馋虫钓到嗓子眼,烟火三千点云烟,一河污水画繁忙,水鸟叽嘎时儿俯冲,时儿直冲,李建阔疲了,力不能支,就想躺着,且有女人肉手撩拨他,心酥痒起来。
李春堂腚撅得象油壶,他这一生活得一步三叹,他会时常想起他的兄弟几人,或早或晚,他们都无牵无挂地走了,他这一枝倒是活成了全乎人,几世同堂,虽磕磕绊绊不止,但都在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一点儿也不含糊,虽为人病垢,但毕竟是娶嫁自如,哪怕是换亲,这种羞于向人道及的事,代代相传,但终是一脉香火不落。
有根就立苗,在这一点上,李建松是难得糊涂,他有三儿亦有三女,按说应当没什么问题,该儿女多全,但家贫且噬酒如水,白白糟蹋了好资源,现在李春堂提起这一段,还会欷吁不止,宁折不弯的品格,是李建松独有的,但他在孩子们最好年华里,没有掌好舵,所以他们成年以后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结局令人叹息,谁之过?
李建松是我文学启蒙之师,这一点,我终生不忘,但他刚直不阿的品性让我佩服五体投地,但在孩子安排上,是一踏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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