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官员似讲究官仪官度,吃了小半碗即是饱了,却见章越将这豆豉泡饭,稀里哗啦地连吃三碗。
这一刻对方拭面的巾帕在空中微微停顿了片刻。
对方道:“章三郎君,你可知这一碗饭今年在真州值几何钱?”
章越又盛了一碗饭反问道:“不知员外有何见教?”
对方言道:“我刚从真州回京述职,真州下面一个县的百姓刚遭了海涝,大水之后,房屋全无,田地淹没,不知多少百姓葬身鱼腹。”
“其一斗米即可买这么……这么高一个孩童。”
对方用手比划了一下,章越听了即放下碗筷。
“官府为何不照看这些孩童呢?”
对方道:“倒是有,官府出面收养孤寡。我曾去过数趟,相处甚睦,但因公务繁忙,我又隔了一段前往后,不少孩童们见了我都哭了。我问为何?旁人这些孤童见我连日看望生出寄托之情来,后久日不去,他们苦等不止,竟以为我弃之不顾。”
章越叹息道:“这倒不是员外之责了,可惜这些孤童,只盼天下其他的孩童不会遭此之祸。”
对方道:“正是,但凡为官之人能多尽一些本分之事,老百姓就可少受一些苦。可惜如今官场的官员大多不知如何体恤,反是残民虐民,如此实在是有负今上宽仁百姓之意。”
章越听了心道,这番话实在讲得很好啊,此人定是个心怀苍生的好官。
不意没见到蔡襄倒是见到了一个好官。
章越问道:“若是天下官员各个都如员外就好了,不知员外高姓大名?”
对方言道:“在下吕惠卿,草字吉甫,现任真州推官。”
章越听了不由一愣,此人就是吕惠卿,不对啊,这不是历史上有名的反骨仔么?
章越如何也不能将对方和史书上的评价联系在一起啊。
章越心道,之前还想说王安石那的路走不通,自己就去投吕惠卿,结果在蔡襄府上就碰着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名青袍官员正是之前在欧阳修府上的吕惠卿,他今日来拜会蔡襄。蔡襄知泉州时,吕惠卿正是被蔡襄取中了然后发解的。
他也没料到会在此碰见欧阳修十分欣赏的章越,于是就有了结纳之心。
他观察了章越一阵,故而有了下面一段对话。当然真州遇海涝的事是真的,但并没有那么严重,他也看望过孤童,不过口中所说的事也是真真假假。
赈济灾民非是他本职之事,其事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但吕惠卿以此为切入点,当即与章越大谈在真州地方民情。
吕惠卿口才很好,很懂得似章越这样没有为官经验的读书人最喜欢听什么,当即捡了一些治理的事情来说,也补充了自己不少观点。
章越经吕惠卿一番言谈,不由对此人佩服之至。此人在为官的见识,政务的经验上完全碾压了自己这个小白,说起来头头是道。
果真要当史书上所说的奸臣,没有能力的官员还真是不够格的。
若遇见有人大言不惭说,好官不好当要当个奸臣,章越肯定是要拿吕惠卿来举例,问一句宁配么?
自我感觉当个奸臣很容易的样子?
不能跟女神结婚,就只能委屈地娶个富婆一样,醒一醒吧。
蔡襄没来,章越就与吕惠卿谈古论今。章越当官没经验,但多了一千年的见识还是有用的。
正当吕惠卿与章越越谈越投机时,蔡襄回府了。
蔡襄先见了吕惠卿,片刻后又叫章越进去。
章越也是越行礼见过蔡襄,忐忑地坐在一旁。
蔡襄看向章越道:“度之,此番上京我听过不少人提及过你,称赞过你。我看过你解试卷子,其书意已有你老师伯益先生七八分的样子。”
章越心道蔡襄看过自己的卷子,面上道:“相公谬赞了。”
蔡襄道:“你的文章滴水不漏,解试越恍然原来如此,自己真是想多了,累自己紧张了半天。
说罢蔡襄笑了笑,就不再多言了。
一旁小厮道:“相公尊重。”
章越,吕惠卿同时起身向蔡襄告辞。
没料到自己在蔡府上等了这么久,但蔡襄见自己的过程,也只是从头到尾就一句话的功夫,蔡襄半句也没有提及他与章望之,章拱之之间的官司。
章越心想,蔡襄可能确有此意,但看了自己文章知道自己是凭真才实学考中的,于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猜想,蔡襄心中到底如何想得倒是无从得知了,但无论怎么说,自己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看来还是那句话,行得正走得直,虽说短时间慢了一些,但拉长时间来说,却受益最大。
至于贪图一时眼前的利益,虽暂时得了好处,但长久来说,就容易翻车了。
吕惠卿与章越边走边聊,一旁蔡府的下人给他们点着灯。
他们路经一处院子,却见院子里亮着大灯。
这时候一名仆人从院中走来与给章越,吕惠卿领路的下人道:“今晚是初弦月,你用小灯照不明路,郎君吩咐我给你换大灯给客人引路。”
章越心道,此举倒是十分贴心,也见得此人心细如发。
下人依言换灯后,吕惠卿随口问道:“这院子里住得是什么人?”
下人道:“是相公的两位族亲,如今进京随相公在此读书。”
吕惠卿闻言没有在意,没有再说什么。
章越却心道,这两位族亲莫非是蔡卞蔡京兄弟不成?
好家伙。
算上今日结识的吕惠卿,自己可算是与不少新党人物都打过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