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与欧阳修并坐在交椅上,欧阳修道:“何事如此急迫?”
章越道:“我欲求伯父替我辞去经筵官!”
欧阳修惊讶问道:“你为何要此时辞去经筵官?如今官家虽在病中,但迟早是要重开经筵的,你可是定策之臣,有此恩遇日后凭此跻身公卿也是不难。”
章越则道:“伯父自己都生退意,又何必将我放在火上烤呢?”
欧阳修听了章越之言,不由沉默半响。
章越明白欧阳修性情,也就是欧阳修这般,他可以直接相谈此事。换了旁人一定不高兴。
欧阳修道:“你此来真是辞经筵么?”
章越点头道:“正是。”
欧阳修闻言叹道:“昨日朝晡上,两府大臣立殿两庑,官家垂帘在内,忽发疾,在内厉声大呼言要杀枢密使。我等在外旁听不知所措,曾公则汗流浃背,最后韩公卷帘入内,方才止了。”
章越听了不由一愣。
章越听了也是心道,绝了,官家这是疯了么?当场两府大臣的面说要杀枢密使,文官的二号人物。
章越则道:“官家虽是有疾,但绝不会如此狂乱……”
欧阳修道:“官家有无疾,无关紧要,你说你要辞去经筵,我此刻想到你在殿中曾说‘官家退一步,要我们推他进两步’,此太有先见之明了。”
章越暗中惭愧,自己能说不是从福宁殿开始么?
因为这位官家着实不靠谱,想想历史上那出‘濮议’。此举与明朝时嘉靖的‘大礼议’一般,制造了朝堂上两派官员的对立,欧阳修正是因此饮恨致仕,韩琦也弄得一身骚味。
韩琦,欧阳修此刻骑虎难下要保定了官家,除非他们立即辞官,否则只要身在这位置上就不能回避此事,但自己呢?
自己若在太常礼院,这等务虚的衙门里便躲不开这场‘濮议’,故而要躲开这‘濮议’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外地任官,或者去干实事的地位任官,否则就避免不了这意识形态的站队问题。
故而他今日向欧阳修提出辞去经筵官。
欧阳修道:“我虽不愿你在此时离开礼院,但看得出你心意已决,此事我与韩相公分说吧。官家端地是让人心凉,难怪朝堂上人心如此。”
“也罢,”欧阳修却转手拿起图给章越看道:“你看这西湖旁除了我欧阳家的宅子,我让二郎在颍州当地买宅再拿去租赁给平民百姓,如此就算致仕后,一家人也是衣食不愁。”
“你说得对,我自己都有退意,也就不推你上去了。”
章越道:“侄儿惭愧。”
欧阳修道:“你莫要惭愧,之前官家说要亮阴三年,如今又犯了这等重疾,韩公主张如福宁殿所议让太后效仿当年章献太后故事垂帘听政了。”
“既是太后垂帘,那么礼院就要奏请,韩公本要你来出面奏请,我却担心此事于你日后仕途不利故而推了,没料到你倒提出辞去经筵官。你可随时抽身而退,但老夫却不能啊!”
欧阳修不由唏嘘。
章越心道,韩琦这是怕自己与他绑得不够紧么?看来自己这下车的决定,还真是对了。
章越起身道:“即使如此,小侄谢过伯父。”
欧阳修爽朗地道:“谢什么谢,吾一生为好交朋友,旁人都说我是伯乐,但既然是伯乐,也当为你日后好好考量。你有无考虑去哪供职?”
章越道:“若是可以侄儿想去要害之处,譬如三司。”
欧阳修笑道:“三司掌邦国财用大计,是个好取出。”
章越笑道:“不过侄儿官位似不够。若是能再加官就好了。”
欧阳修笑道:“怎么你还嫌官升得不快么?你岳父的兄长吴春卿,二十五岁进士及越道:“但为三司判官还是差了些许。”
王安石为度支判官时,本官是祠部员外郎。章越如今距祠部员外郎,本官还有两转,除非是有特旨或者是遇到皇帝再挂了的情况,才能缩短时间。
章越也没想太多,他属于满口要价那等,大概划个方向。最要紧是事务官,务虚的官员升得快,贬得也很快。
欧阳修也知三司判官太难,于是道:“你虽官位低微,但之前有定策之功,韩公曾与我说过他一定会回你这个人情。”
章越一听心底大喜,你不早说。
既是要官,那就胆子大,脸皮厚!
于是章越继续要价道:“伯父,虽说三司判官资历差些,但没关系,暂且可以加个权字,最要是职位要紧些许,权力大些,最好是能关乎国家民生大计之类,统筹一切的……”
章越说完却见欧阳修脸已成了猪肝色,但见他急道:“说你不知羞,你还真不知羞!我不过替韩公客气几句,你倒当了真!若韩公能将你安排为三司判官,不如你看看给老夫也安排个什么官位?”
“官位低微,胃口不低,想得倒挺美的!”
听欧阳修如此说,章越厚颜无耻地笑了两声:“咱与伯父是一家人,自是不说两家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