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就任之前都要去面圣辞恩,当初韩缜出任秦州知州时,因西夏战事爆发便省去了这个流程。
章越如今入宫面圣辞恩,正好看见吕惠卿容色憔悴地走来。
章越听说吕惠卿父亲去世了,故要回家丁忧。丁忧这事很难说,除了心情悲痛外,也像张方平一样,在朝刚拜参知政事马上要大展宏图了,但丁忧一段时间后回来发觉自己位置被王安石替代了。
除此此事外,章越还听说吕惠卿走后,林旦和曾布负责司农寺。结果吕惠卿前脚刚走,曾布就把吕惠卿的募役法给改了。
吕惠卿听此后大怒,与曾布闹得很不愉快。
其实比起章越,曾布才是吕惠卿最大的威胁。
二人在宫里勾心斗角这么久,谁也没有踩了谁更进一步,想起当初二人刚进执政会议时的踌躇满志。如今章越外放秦州,吕惠卿则回了老家。
“吉甫兄!”
“是度之啊!”
二人见面皆是唏嘘不已。
吕惠卿叹道:“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章越闻言打趣道:“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吕惠卿听了章越讥讽之言,本是一脸阴郁的,立即转为畅然大笑。
吕惠卿方才引用是寒窑赋说自己在这个时候丁忧,实在运气不好,错过了富贵显达的机会。
吕惠卿之意显然还有越,并非是能力问题,而是输给了运气。
章越讽刺吕惠卿用的是李斯之论,仓库里老鼠胆大悠然,而厕所里的老鼠胆小惊慌,原因是二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罢了。
章越意思,吉甫你可千万别把平台当作自己的能力哦。你升得快,还不是全靠抱王安石的大腿哦。
所以吕惠卿闻此大笑。
人不在位上,吕惠卿心境倒是豁达。
吕惠卿道:“度之,你我离别在即,一人去了西北,一人去了东南,此去几千里,再度相见不知何年何月了。”
“实不相瞒,吕某自视甚高,天下没有几人看得上眼的,但对你吕某愿自退一步。”
章越惊讶,吕惠卿啥时这么好说话了。
章越道:“吉甫言重,在下不及兄万一才是。”
章越也想明白了,似吕惠卿这般官员,他说出的话连一個字都不能信。
吕惠卿道:“度之,你去秦州赴任,我对陕西军情亦有了解,首先兵者瞬息万变,凡不知变通,这才临事拘文,故为将者必须亲临前线。其次韩参政此去西北,以汉蕃军各自为军,误也。”
章越看向吕惠卿对方果真是有大才的道:“不意,吉甫对边事亦如此了然。”
吕惠卿笑道:“欲为宰执者,似看风水,医道,生孩子什么都要会一些,更何况兵事。吕某有志于此很久了。”
顿了顿,吕惠卿语重心长地道:“度之,这番话但盼你以后用得着!”
章越谦逊道:“不敢当!”
说完二人对揖后,吕惠卿离去。章越目送吕惠卿背景,这离京前的最后一面,倒是有些令二人冰释前嫌。
章越入殿辞恩。
被贬也要辞恩,要不然怎么说是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呢?
一般面君就是一个流程,通判这个级别不一定能见到皇帝。一般官员在到殿前站着,然后一个内侍出来通知你皇帝知道了,然后你就可以去上任了。
章越抵至崇政殿时,等了一会,内侍出来道:“官家召见!”
章越心想,临行前,自己还有最后一次见官家的机会。
内侍带着章越走进一旁的便殿中,但见便殿里悬挂着整面墙壁的陕西西夏地图。
上面陕西三府二十四州清晰可见,其中又分为四个安抚使路,分别是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
而章越此去赴任的秦州就是在秦凤路,位于整个地图大宋疆域的最西面,处于青唐交界处。
如今西北军情如火。
官家将手中能有的筹码压上,从宋朝一直以来在陕西战略防守的态势,将转为战略进攻。
这其中消耗最大的就是钱粮,以及整个大宋的国力。
官家目光紧紧地盯住地图,虽说是少年天子,掌权不过年,但其志却是要作唐太宗的。
章越顺着官家的目光向地图上眺望,而横山以北则是旱海,这里便是今日的毛乌素沙漠,西夏的地界。
横山以南则是陕西四个安抚使路及无定河,渭河等皆为广袤的横山所截断。
所谓安抚使路的路,便有道路交通的意思,四路境内河谷纵横,还多有山脉阻隔,除了环庆、泾原二路交通方便一些,鄜延、秦凤二路都非常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