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升之看着章越,实难想象昔日的少年,今日居然与自己可以同桌而食。
他想起年少时家贫,而赴乡试需费数千钱,于是去一庙中占卜自己要不要出这钱考试。
结果连占了三次,都是劝他不用去。
陈升之于是灰心至极回到家中睡了一夜,结果梦见神灵告诉他刚占错了,你此去科举一定能高中,日后还能官至宰相。
陈升之听了后振作精神,拿了家里最后的钱去赴乡试结果得了越实在感叹,当初错过了这样的人物,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如今自己向他示好已是太迟了。
最后让自己身旁这位同乡捷足先登,还召为了女婿。
一旁的枢密副使蔡挺,看着陈升之,吴充,曾孝宽,章越四人,则是由衷地感叹闽党势大,这枢密院简直成了闽人的天下。
吴充看着陈升之的腿部一眼,对方足疾已是很严重了,他毕竟是上了年纪,身子愈发的不好,如今也只是勉强守位而已。
他早有心取而代之。
院吏各司其位,将菜食端上桌。
这是从唐朝便流传下来的廊下会食之制,至于黄好义,彭经义则被带到一旁与随从们一起吃饭。
五名高官围着一张长方形的桌桉坐下,称长桌桉有些形容不贴切,称之为大床更佳。
巨桌的中央摆着肉粥,汤饼,馒头,米饭,酒水,冷淘,各用一个大盆盛起。
吴充,陈升之坐在东首的长凳上,而章越,蔡挺,曾孝宽则坐在西首长凳上。
一旁院吏给五人端上食盒,里面都有肉羹与蔬食,其中最上等的菜便是烧羊肉,至于主食,汤,酒水则从桌桉中自取。
会食是礼,古今中外,餐饮之礼都是礼的越祝酒,章越即喝了一杯颇为寡澹的素酒。
陈升之道:“平日枢密院会食不备酒,今日为度之接风故破例之。”
章越谢过。
陈升之笑了笑拿起快子夹了越就一言不发闷头干饭,当年唐朝时卢怀慎事事听从姚崇,除了吃饭啥事不干,被讥为伴食宰相,如今我便是伴食学士。
当然你觉得干饭没意思,也可以展现你的高情商,比如正看到隔壁的同僚胡子不小心沾了饭粒,你可以主动帮他捋一捋胡子上的饭粒,再夸一夸他的美须,绝对可以立即博得同僚的好感。
吴充,蔡挺一言不发,倒是陈升之不时问候一下章越,叙一叙同乡之谊。
吃完饭后,陈升之放下快子,这时候一旁院吏拿了好几张条子奉给陈升之,吴充过目。
章越目光扫了一眼但见上“某某有过,谁谁禀之”的字样。
按照二府宰相会食,百官不得拜谒,所以事情都是写在纸条上,由宰相们饭后集体批阅。
陈升之扫了一眼然后对章越道:“度之,枢院的饭菜吃得还惯吧?”
章越道:“劳枢相动问,格外精致可口。”
陈升之笑了笑当即起身,众人也是一并起身相送。
吴充给章越递了一个眼色后即离开。
而章越亦返回了学士院歇息。
下午无事,章越在榻上躺着小寐,任由彭经义黄好义二人收拾布置学士阁。
到了快傍晚时便接风宴。
按照旧制翰林学士新任的接风宴是可以让开封府请女乐的,这是宰相也没有的礼仪,后来则罢。
不过这一次接风宴仍颇为隆重。
宋朝的三公消费一直不低,特别是公款吃喝这一项上,仔细读宋朝诗歌有很大的部分都在宴会上。
送故迎新,日常聚饮,节日宴饮四大宴。
三司使曾布,知开封府元绛二人都到了,枢密院的蔡挺,曾孝宽到了,中书那边则是来了王珪加上在院的韩维,王琏等。
宴前众人先是闲聊了一阵。
众人都明白章越如今是端明殿学士,离宰执只有一步之遥。即便他不是宰执,但是他深得天子的信任,他的话对于天子也是有足够的分量。
无论是以后还是现在,章越在政坛上可谓是举足轻重。
不是如此,吕惠卿就不会以中书府道贺了。
在座都是熟人,同时也在不着痕迹地打探揣摩章越的想法,这样一个新来的政治力量,是否会打破汴京现有的朝堂格局,这都是不得而知的事。
不过章越始终都是从容应对着,比起数年前狼狈离京,他应付今日的情况更是游刃有余。
没有人可以从他的话中打探到什么。
哪怕在座都是老狐狸也没有办法。
如何正确地说废话,这是一门艺术。好比有人问你,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出来?
章越也必须回答一般情况太阳是从东边出来,但我也不排除在其他情况下太阳有从西边升起的那一天。
众人会心想在西北时章越反对市易法,但到了京师怎么态度暧昧起来了。
最后院吏来禀告开宴,众人便前往学士院的庭中。
两府宰执中韩绛,吕惠卿,冯京,吴充,陈升之没有到。
韩绛乃百官之首身份尊贵,由韩维代替也是一样。吴充就不用说了,而吕惠卿昨天上过门了。陈升之在会食时见过了,且他年纪大了,又是枢相之尊可以不来。
冯京冯三元一点表示也没有,这令章越有些意外。章越想起在仁宗皇帝驾崩的那一晚,他与冯京和韩琦等七宰执联手扶英宗皇帝上位之事。
那一夜经历了一场刀光剑影,二人多少有些情谊,但如今…
众人推王珪上座,蔡挺次之。中书省地位高于枢密院,所以同为宰执,王珪居蔡挺之前。
章越是王珪的学生,嘉右二年科举,是王珪点中的章越,在席中他提及当时蝴蝶阅卷之时,说来也是神奇,当时正值二月春寒的时候,居然有蝴蝶落卷,此事更显得章越这个状元是天授一般。
今日章越为端明殿学士,王珪肯定是高兴的。
对于朝中的曾吕之争,郑侠之桉,他老人家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我谁也不帮,努力扮演好政坛吉祥物。
虽说王珪左右不靠,遇事从不表态,但也没人敢得罪他。王珪可是嘉右元年的翰林学士,吕惠卿没中进士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在这个院里当值了。
王珪老调重弹说起来自己当年在翰林院里的事,因为聊得是自己,这样的话无关于敏感话题,也不容易得罪人,大家也就放下心底绷着的弦,其乐融融地听着,大致先铺垫一个宴前的气氛。
而蔡挺是与曾公亮缔结姻亲这才受推荐勉强入相的,想再进一步没有机缘,同时身体不好,常常头晕目眩的不知还能在位多少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