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从河州以陆路运粮至灵州,再从灵州用船运粮至关中。而现在经过几百年变迁,这条路水路已是接近成熟,臣曾去会州看过黄河,这河段水力充沛,足可以行蒙冲小船与竹筏,木筏。”
“以后伐西夏,每五六万大军后面就要跟着十几万民役之事,将成为过去。”
“运粮的漕船可以取代民役!假以时日,可从兰州乘舟直下灵州。”
官家想到,这就是章越在拜相前一日,面君所献的《平夏策》中所言的,用兵之势在于高屋建瓴,得兰州后,以水路资粮,据西贼上游,临制其国。
章越自信地道:“臣可以断言,攻下兰州后,西夏的有识之士若不能意识到这点,不出三年就可以亡其国。”
三年内灭亡西夏!
章越放出豪言。
冯京道:“章丞相所言,就是西夏会有有识之士意识到这点,全力来争兰州!”
章越道:“不错,纵观我所观,西夏历代国主都不是普通之辈,今梁太后虽是妇人,亦能女中豪杰,其余仁多崖丁等将都是名将。”
“所以我们要与西夏争,就是事事快人一步,料敌于先,占尽先机!”
官家等众宰执都是点头。什么是战略,让别人跟着你的节奏走,而不是你跟着别人走。
章越道:“故臣以为当设立兰会熙河经略安抚制置司,以兰州会州为本,经营全路,进一步放权,从天下各路调精兵猛将,钱粮钱帛入兰会。”
“让西夏每攻此一次,便折一次手脚。”
过去是熙河路经略安抚司,如今是兰会熙河制置司,别看名字变了变,但意义却变了变。
以往熙河路的战略重心在于熙州河州,而今则改为兰州会州,次则熙州河州,至于湟州岷州洮州通远军等提也不提。
官家问道:“谁来出任制置使?”
制置司的人选,章越原定是章直的,如今只能给李宪了。
李宪虽是宦官,但有一点好,他懂得军事,而且肯给下面的人机会,比王中正强了不止十倍。
章越眼底,你虽是官宦,但只要真有本事也无妨。
最怕是空有忠诚度,没有能力值,这就是官家任用王中正,高遵裕之败的缘故。
章越不说话,自己既制定战略,就不要人选上掺和了,否则就手伸得太长了。最后宰相们议了一阵,官家果然亲自拍板了就是李宪了。
议论差不多了,众宰执们纷纷离去,章越又是留身奏对。
官家道:“诸宰臣之中,唯有卿有这等远见卓识,舒国公辞相之后能有卿辅朕,朕实欣慰。”
章越没有得志而骄之色,而是道:“陛下,设陕西,河东六路行枢密院是越道:“当年司马错与张仪辩论的典故,陛下可记得?”
官家点点头。
章越心道,他要再次定下了平夏的调子。
章越道:“陛下,当年张仪主张攻韩,以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直奔王业而去。”
“而司马错主张伐巴蜀,以‘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反驳了张仪的观点。”
“司马错主张收取巴蜀,扩充实力后,再掉头来取王业。”
“张仪的谋略直奔王业而去,认为司马错之谋离王业太远了,司马错则认为在局势还看不清的前提下,先下巴蜀,不是远离王业,而是更近了。”
“后来史家围绕司马错和张仪的辩论,主要是围绕着名实之争。”
“这就是张仪务名,司马错务实。”
官家道:“这是否是卿进谏朕所言的‘为术求道’,而不是‘为道求道’之意?”
章越道:“陛下所言极是,‘王业’就是‘道’,在实力和见识都不够下,贸然直奔‘道’而去是很难事成的。”
“故臣一直主张,先办力所能及的。”
“而以攻夏而论,灭夏就是‘道’,目前看来确实没有一锤定音的办法,所以必须改用司马错伐巴蜀的办法,一步一步接近目标。这就是积小胜为大胜。”
官家道:“朕明白了。”
章越道:“另外臣还引申出另一个意思。”
“陛下可知秦朝攻下巴蜀后,事情就完了吗?没有,巴蜀一直叛乱不断,灾害不断。后来秦朝在蜀地实行了郡县制,还用李冰为郡守。李冰在蜀治水,最大的政绩就是修了都江堰。”
“最后蜀地成了天府之国,也成了秦朝的王霸之资。”
“攻下兰州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陛下还要经营兰州。”
“这才是臣设立熙河兰会司之意所在。”
官家点了点头。
章越道:“要经营地方,仍是必须以得人为先,臣还是举秦朝为例,秦之所以能得天下,在于重视耕战水利,用李冰修都江堰,用郑国修郑国渠,此秦之良政。”
“郑国被秦王发现了是韩国细作,本来要被杀。但郑国他说我修这条渠,不过为韩国延数岁之命,却为秦建万世之功。”
“秦王不仅没杀郑国,还将此渠以他的名字命名,足见秦王的心胸。”
“故臣以为陛下要得天下,必先得人,要能用人!”
“臣推举一位人才给陛下,此人便是我大宋的李冰,郑国。”
官家道:“此人是谁?”
章越道:“此人就是知岷州何灌!”
官家道:“朕早听过他的名字,正要大用之!”
章越对于举荐人才都是不遗余力,只要你有才干,从不掖着藏着,一发现就立即举荐给天子。
举荐完何灌后,章越这才离开。
……
而此刻何灌正坐着蒙冲船从兰州沿黄河顺流而下,直往会州而去。
跟在何灌身后,还有数万乘坐着小舟,木筏,皮筏的熙河路兵马。
大军浩浩荡荡地沿黄河而下,宋军将士乘舟东进,颇有‘千里江陵一日还’之意。
时日,李宪留李浩驻守兰州城,而亲率大军南下与会州的王厚合兵一处后,北上救鸣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