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树陷入了沉思。 他以前没怎么深想过这个问题,只一心想要科举出仕,出人头地。 一来他本就是举人之子,士绅之后,读书科举的想法在他们父子脑中是根深蒂固的。他从小到大,就没考虑过自己还有别的出路。就算是在最受后娘与二房苛待压迫的时期,他最大的渴望也只是能正常读书学习而已。 二来他从小活得憋屈,就盼着能考得功名,反过来压制二房的人。他父亲因为有举人功名,一直都是金家的顶梁柱,只不过是心性懦弱,才会被金二老太太及其儿女拿捏。但只要他能强硬起来,金家二房上下都拿他没办法。有了父亲做模板,金嘉树觉得自己要是也有了举人功名在身,便再也不用害怕二房的人了。哪怕是金家二房覆灭之后,他都没改过这个想法,认定科举是他能扬眉吐气的最佳道路。 除此之外,他也觉得自己想要出人头地,除了科举无路可走。京城的亲人还未能掌权,只求他别拖后腿,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大忙;他不是从小习武的人,哪怕身在长安,想改走武将之路,也不如旁人出色,还不如老老实实读书呢,至少师长们都觉得他有天赋。 若是没有功名在身,做不了官,他还能做什么呢?是回老家种地,还是去经商赚钱?那样兴许他本人会有清静日子可过,可要是京城的亲人遇到了难处,无论是农人还是商人,都不可能帮上一点忙的。而没有了京城的亲人,他又凭什么保证自己一定能过清静日子呢? 他刚刚摆脱后母与二房族人的折磨,也不过是几年的时光。那时候他无依无靠,只能任人欺凌。难道他日后长大了,同样无依无靠,就能逃过别人的算计么? 他必须要出人头地,必须要拥有体面的身份,手中要有权,背后要有靠山。他跟“姨母”的关系已经不可能撕撸开了,只能接受现实,尽可能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才能保证自己的生活能平安顺遂。 想到这里,金嘉树抬起头来,看向两位至亲好友:“从前,我总听麻嬷嬷说,姨母在宫中日子艰难,侍奉的皇帝总爱多心,脾气不好,宫中又有奸妃使坏,孙阁老不肯让八皇子立储,与皇帝对着干,要是八皇子真的做不了储君,将来无论是谁做了新君,都不可能留八皇子性命的,到时候姨母便是死路一条……听着这些话,我心里真的很为姨母和表弟担心。 “他们如今已经是我唯一还在世上的血亲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孤立无援?我盼着能早日科举入仕,早日进京,就是希望能为他们出一分力。哪怕我的本事没法跟朝廷的那些大人物相比,好歹也能帮着出出主意,替他们分担一二,总比一直远远地待在两千里外的长安,除了等待家书,便什么都做不到的强。” 他原本真的是这么想的。 许贤妃没有家世背景,在宫中全靠皇帝与太后的支持,八皇子也是前途不明,年纪又小……这样的他们就算成了太后与新君又如何?若是朝中大臣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只将他们视作傀儡,又有谁能替他们分忧呢?金嘉树知道自己年轻,同样无根无基,但要是他进京入了仕,也算是许贤妃与八皇子在朝中有了可以信任的帮手,总好过孤立无援吧? 可如今,海家兄妹为他做了分析,他清楚地知道八皇子的储位其实是十分稳固的,朝臣们对他也颇为支持,就算是一直在使坏的孙阁老一党,心里其实也偏向于支持八皇子继位,根本就没人能真正威胁到八皇子,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当然,他还是要考取功名,进京做官的。就算他没有高官厚禄,但只要他在朝中一日,便能为许贤妃与八皇子做耳目,叫朝廷上的大臣们知道,新君母子并非真的无依无靠,只能任他们摆布。 与此同时,金嘉树也能借此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吃了十几年的苦,受了十几年的罪,不想再经历那种任人欺凌的日子了。他想要……成为人上人! 金嘉树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要是让老师谢文载知道子,他可能会不赞同,进而劝自己不要将名利权势看得太重。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海家兄妹。他有一种预感,觉得他们是不会因为他有这种念头,便嘲笑轻视他的。 他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后,海礁与海棠果然没说什么。 海礁还道:“这是当然。没有靠山的穷读书人还想参加科举,翻身做官呢,更何况你有靠山?能过富贵顺心的日子,凭什么要回乡下老家去吃苦呀?你可以功成名就之后,再去淡泊名利,待在自己家里过清闲日子。说不定那些朝廷的大官们还会夸你是个省心的外戚。可要是哪天许娘娘与八皇子需要你手握权力了,你也得够得上边才行,不然别人只会不把你放在眼里,有机会就要踩到你头上!” 海棠点点头,对金嘉树道:“金大哥只管照着自己的想法来。就算许娘娘说,可以让八皇子成为皇帝后,直接封你个官做,你也最好婉拒。你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凡事大道直行,何必学孙家走歪门邪道?你正经走科举路,正经考功名,不管是清流还是权臣,都没法挑你的理,还得对你客客气气地礼待有加。故意打压这种事,有皇帝明旨也就罢了,一旦皇帝没吩咐,谁也不能在科举中做手脚,一旦做了,便是死罪,闹出来谁都不会夸他好的。 “你有新君做靠山都愿意守规矩,若是有谁还要阻你前路,那岂不是在鼓励读书人靠裙带关系上位么?说出去只会惹来万民唾弃。而只要你事事都照着规矩来的,就算靠着未来新君的关系,只选择心仪的职位,留在京城任职,而非任由吏部官派到地方上为官,旁人也挑不了你的理儿。如此低调养望二十年,若能再有些实实在在的政绩,朝中就再也无人能阻你前路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金嘉树得跟新君、新太后都保持和睦关系,还不能留下什么黑历史,得是世人眼中公认的正人君子才行。 陶岳便是很好的例子。他虽是皇帝的亲表弟,却是正经科举出身,一直待在清闲衙门里,从不参与朝中权势斗争。等到他改变心意,愿意进入权力中枢了,立刻就能升作户部侍郎,两年不到就进入内阁,谁又能说他能力名望不足?! 有这么一个好榜样在,金嘉树只管照着做就是了。只要他不急着与人争权夺利,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金嘉树越发觉得自己的前路清晰无比,对未来又重新有了信心。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握住海礁的手,看了看海棠,没敢伸手去拉她,却十分郑重地说:“海哥,海妹妹,有你们为友,是我金嘉树一生之幸!我只盼着……我们能一辈子都不分开。我若能得偿所愿,今生绝不会辜负你们的情谊!”